第102章 第 102 章
1976年, 夏天。
林深是被人推醒的，王振国惊恐的望着林深。林深心里咯噔一下，强撑着身体坐起来, 没想到又狠狠地摔了回去。
旁边的孩子哭的奄奄一息，张着嘴却没有哭的声音。
小溪呢？
为什么没看到小溪？
林深再次撑着身体坐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深, 有件事儿我可能要跟你说，你要挺住。”王振国看着林深这样，都不敢跟他说实话。
“什么事？”
林深看起来很镇定，可是心里已经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不想听王振国说话，挣扎着下床。他心里很慌, 迫切想要看到鹿小溪, 那种巨大的恐慌已经占据了他所有心神。
他实在分不出半点心思来照顾儿子。
林深踉踉跄跄的跑到门外，就看到院子里放着一块门板，门板上盖着白布。
那一瞬间, 林深手都在颤抖着，根本不敢过去。
院子里了不少人, 他们也不敢看林深。
过了许久，林深终于一步一步的走到门板前。
他犹豫了很多很多次，才终于掀开白布。
他的小姑娘躺在上面双眸紧闭，脖子上还有一圈儿青紫的痕迹。
那个向来清冷矜贵的男人抱着他再也醒不过来的小姑娘，死死都不肯松开。
王振国从屋子里边儿出来, 看到这一幕, 走到一位女知青的面前。
他有点不好意思，跟女知青说话。
想到屋子里那个孩子，他这才果断的说:“赵红霞同志，你到屋里去看看吧，那个孩子都哭不出声儿来了。”
赵红霞一听二话不说就往屋子里边儿冲。
如果说林深是鹿小溪的命根子, 那这个孩子也不逊色鹿小溪多少。
她直到此刻才发现鹿小溪有多难，她痛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这一点。如果她发现鹿小溪的难处，是不是鹿小溪就不用死了？
她进屋抱着孩子，孩子已经哭不出声儿来了。看到她那双大眼睛里就流出了一串眼泪。
赵红霞心都快疼死了。
她顾不得别的，抱着孩子就往外边儿走，她记得有一家的媳妇好像才生了孩子没多久。
赵红霞跑到人家站在门口，还没等跪求人家。那个小媳妇到她怀里的孩子就把手伸过来了。
“把孩子给我吧！”
赵红霞把孩子递过去，那个小媳妇背对着她，解开衣服扣子，开始喂孩子。
孩子饿坏了，拼命的吃着呢，吃着还差点把自己呛着。
小媳妇一边给孩子顺着背一边说:“宝宝不怕，慢点吃。宝宝不怕不怕，慢点吃啊。”
孩子还小，根本就听不懂这些话，但是他的情绪被安抚了。
小媳妇扭头跟赵红霞说:“这孩子也真是可怜。”
公社里边一般有什么事儿，不到几分钟，所有社员都能知道。
赵红霞红着眼睛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一边抹泪一边说:“孩子他妈那么乐观的一个人，要不是走投无路，怎么可能会寻死呢？还不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他自己把生的路给了孩子的和他爸。”
“她以前跟我说过，她说都是因为他孩子他爸才会下乡来。她还说只要他不在了，孩子他爸就一定能够回城里。回城里吃大本儿，日子可比在这好多了。”
赵红霞得到消息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明白鹿小溪为何要做出那样的选择。
但她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儿，能不能接受又是一回事。
她觉得鹿小溪可能心里一直压着事儿，而这件事儿在生完孩子之后，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林深病倒成功压垮了她身上最后一根稻草。
鹿宝吃完了奶，睡着了。
小媳妇说:“现在孩子小，基本上两三个小时就要吃一顿奶。你现在抱回去，到时候还要送过来找我喂孩子。还不如就把孩子放在我这儿。”
“放你这儿合适吗？”
赵红霞是担心小媳妇婆家人不乐意。
小媳妇底气十足的说:“没事儿。”
她这么一说赵红霞就放心了。
不过赵红霞从这儿离开之后，特意拿了五十个鸡蛋过来。
“嫂子，这些鸡蛋你拿着补补身体。鹿宝这几天肯定要麻烦你了。”
小嫂子没想到赵红霞竟然这么客气。
她忙说:“不用不用。你快把鸡蛋拿回去。”
“这鸡蛋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你不吃的好一点就没有奶。”
赵红霞说完把鸡蛋放下，看了一眼在炕上睡着的鹿宝，这才转身回去。
她来到鹿小溪他们家，林深还在抱着鹿小溪的尸体，不管是谁劝他都不肯松手。
赵红霞抬脚进了屋，她从屋子里出来，把手里的东西递到林深面前，大声的吼道:“林深，你看清楚了这是什么？这是火车票。是让你回首都的火车票。还有这最后的五块钱，也是她留给你的。”
“你是不是想让她走的不安心？”
“你明明知道，她最在乎的就是你的身体。她知道这张火车票的钱，再加上这五块钱，根本就治不好你的身体。她害怕你死了，惶恐不安之下才会选择自我了断。”
“林深，鹿小溪把生的希望给了你跟孩子，可你在干什么？你有看过孩子一眼吗？你以为她做出这样的选择就舍得吗？她也不舍得呀。”
“鹿小溪她才十九岁！甚至还没有过19岁的生日！”
“那么青春美好的年纪，却愿意为了你欣然赴死，可你在这里做什么？让她死后都没有办法放心的走吗？”
赵红霞一边哭着一边骂。
王振国都不敢上前去拉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赵红霞这一招也没有作用的时候，林深终于缓缓的松开了手。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身上唯一的一丝人气儿也都消失了。
他缓缓站起身，回到屋里，拿着水瓶往盆里倒了点水，又拿着毛巾和梳子从屋里出来。
他跪在门板旁边，温柔的给鹿小溪洗脸。洗完脸之后又给她梳头发，把她的头发梳成两条特别漂亮的大辫子。
林深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呵护绝世珍宝一般。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等做完这一切，他又进屋拿了鹿小溪最喜欢，却始终都舍不得穿的衣服。
其他人都回避了。
林深一点一点的帮鹿小溪把衣服穿好，自己也换上了他们结婚那天他穿的衣服。
他要送鹿小溪最后一程。
办完鹿小溪的葬礼，林深就像是一个麻木的机器人。
赵红霞把孩子抱回来:“林深，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孩子还需要你。你也不要轻贱自己的生命，因为这是鹿小溪用命换来的。”
林深抱着孩子，坐上了火车。
父子俩出现在林家的那一刻，林家所有人都惊呆了。
林深从正门进去就被人给拦住了。
“谁让你进来的？这是你家吗？”林老太太从屋里出来，看到这个孙子脸上就一脸嫌弃。
她看到林深怀里抱着孩子，身后却没有女人的时候，嘴里骂道:“你这死皮赖脸的追着人追到乡下去，结果人家是不是跟别的野汉子跑了？就知道你这种丧门星是不会有人……”
林深蓦地抬起眼眸，冰冷的视线下的林老太太，瞬间闭嘴。
“如果你们不想从这里滚出去，就给我老老实实的闭嘴。”林深说着往屋子里边走。
林老太太气得破口大骂:“你凭什么让我从这里出去？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我的房子，是你该从这里滚蛋才是。”
“是么？”
林深抱着孩子平静的转过身看着林老太太。
他语气森寒的问:“你可能不知道咱们家的宅基地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
林老太太瞬间傻眼了，这件事情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因为他知道这个房子是老头子的。
在老太太的观念里，房子要留给儿子，儿子死后要留给大儿子。
她是到死都没有想到，这个房子竟然越过了儿子和大孙子，留给了她最不喜欢的小孙子。
林深直接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里面早就变了样子。
他厌恶的皱眉，直接把里面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林老太太追过来就看到屋外面丢了一地的东西。
林深抱着孩子，担心吵醒孩子，压低了声音，语气冰冷:“去拿干净的褥子和被子。孩子用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不然你们就做好卷铺盖从这里滚蛋吧。不要闹，也不要吼叫，相信我，我能做得到。”
林老太太太出这个小孙子了。
她抱起被林深扔在外面的东西就往屋子里跑。
林老太太儿子和大孙子回来之后，就开始告状。
儿子立刻就去找小儿子。
林关山看着小儿子躺在炕上闭目养神，旁边儿的衣服里边儿还躺着一个小不点儿。
他到嘴边儿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林深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呵斥声，语气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想一辈子就待在这个位置上，管好你家里的所有人。还有，我屋子里所需要的一切东西都要用心的。孩子喝的奶粉也要买回来。”
林关山比他老娘更淡定。
“林深，你不觉得这样跟我说话有一些不礼貌吗？”
林深睁开眼讥讽的说:“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能继续往上爬吧？”
林关山的确信心满满。
可是接下来林深的话却把他打入到了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