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梧桐半死清霜后(第2页)
晏清禾看着他咳得撕心裂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更深的冰冷覆盖。她静静地等他咳完,才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道,“他是三郎的儿子,身上流的是三郎的血脉,他继承了帝王的刻薄寡恩,三郎……你该感到欣慰才是。”
“呵……呵……”齐越喘息着,艰难地挤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冷笑,目光死死盯着帐顶繁复的龙纹,“他……他又为什么要害朕?”
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垂死帝王的困惑。
他曾经抱在怀里如视珍宝的琰儿,竟然有一日要弑父弑君。
晏清禾的嘴角勾起一抹同样冰冷的弧度,带着洞察一切的疲惫,“三郎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他自然是要赶在秦王回来之前抢占先机,否则秦王一回来,立储诏书一发,阿照……还有何胜算?”
“哈哈哈哈……”
齐越再次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大笑,充满了自嘲和看透世事的苍凉,“竟是因为如此!可笑啊,可笑啊……”
笑声渐歇,他费力地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晏清禾脸上,那目光中复杂的情绪翻涌着,最终沉淀下来,声音也柔和了几许,带着一丝近乎哀婉的叹息,
“清禾……唯一令人欣慰的,也只有你……幸好……不是你动的手……”
晏清禾被他这句话和那眼神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直强撑的冰冷外壳瞬间出现裂痕。
“臣妾到宁愿自己下得了这个狠心,可是……” 她猛地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十三年前……三郎为我挡的那一支箭犹在眼前……我一闭上眼,还能想到荒山孤村,你昏迷时的模样……”
那久违的、刻骨铭心的画面再次浮现,让她欲语泪先流,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陷入了更深的痛苦深渊。
“千秋万岁后,魂魄犹相依。”
“百年之后,合于一坟。”
这些誓言仿佛犹在耳畔。
“不必再谈那些往事了……”
齐越疲惫地闭上眼,仿佛那些回忆也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目光投向殿顶,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和认命,“朕只知道,这江山,很快就要是你们母子的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是愤怒、不甘,还是彻底的解脱。
晏清禾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怔怔地看着他,轻声问道:“陛下甘心吗?”
齐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脸上,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探寻。
他深深地、深深地望着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伪装和心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出了那个在他心头盘桓了二十五年,或许直到此刻才敢真正问出口的问题,
“清禾,你爱过朕吗?”
晏清禾苦笑,泪珠顺着脸颊落到帝王的手背上,怎么会没有爱过呢……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她记不清什么时候对他有了感情,或许是凤仪宫的杏花下,被那呜咽的箫声勾了心魂;或许是二十六年前的今日,满天大雪,她在凤仪宫门前望着那个她即将要相守一生的男人远去的背影……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长恨情长春浅。
夜已深沉,晏清禾将那枕榻旁的油灯点明,幽暗的四周下,那盏烛光在二人面若上跳跃,映衬出这些年的纠葛与遗恨。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我知道你凉薄、多疑、刻薄寡恩,然而我爱你。
见她不语,齐越心中默默有了数,他不甘心地问道,“那你恨朕吗?”
我知道你因我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你一直把痛楚藏在心里,我知道你一直暗暗较劲不肯低头,可他仍抱有一丝希冀——
那个人是爱我的。
无论是恩爱还是仇恨的岁月里,她总是如此得体,就像是逢场作戏一般,不肯透露出自己的一丝真心,冷眼旁观他的爱恨。
二人暗暗较劲,不肯低头,明明满心欢喜也假装不在乎对方,可却都在心里想着,那个人是爱我的。
她唯一一次向他低头是为女儿,可是他无能为力,他眼睁睁地放弃了苦苦追寻的已经到手了的爱,他拒绝她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覆水难收。
他在临死之际释然了,不论她的答案是恨还是不恨,他都已经束手就擒,为她准备好了后路,这是他最后对她仅有的补偿。
晏清禾刚欲摇头,殿门却突然扣了三下殿门,一丝紧张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陛下,元熹公主到了……”
晏清禾收回了向他倾斜的身子,连同手也一同抽了出去,还来不及拭泪,便见元熹与景安入内。
元熹见到父母情形,便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踌躇之际,晏清禾主动起身让位,伪装出一丝淡然道,“元熹,你先侍奉在你父皇膝下罢,我就不作打扰了……”
说罢,并不看齐越一眼,就扬长而去,仿佛生怕众人见到她眼角的一滴泪来。
皇帝屏退了所有人,独留元熹在殿内,二人一直聊到半夜,元熹等父皇睡着后,十分困倦,便直接趴在龙榻便睡着了。齐越深夜醒来看见女儿如此,悄无声息地摸了摸的她满是云鬓乌发的脑袋,心中默默感慨,这是十七年中最后一次了……
第二日,皇帝召见了他所有的皇嗣皇孙,如曹孟德分香卖履般絮絮叨叨地叮嘱儿孙,孩子们皆是痛哭流涕,却唯独没有与齐琰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