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富则安青铜穗

沈追

陆珈的女儿满百日的时候,沈追送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大金锁,不会有任何人看到,在金锁的最里面刻着一句诗:


 “车前紫气青牛引,天上新生彩凤鸣。”


 这是他祖父的诗。


 那位多年以前被严颂害死在狱中的直臣。


 诗是祖父当年写下来送给好友的,寄予了他美好的愿望。


 沈追写不出这么好的诗,只能借用祖父的笔墨了。因为他也希望小侄女得上天眷顾,拥有幸福美满的一生。


 之所以要把它刻在金锁里面,是因为没有人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严家垮了之后,天下很是波动了一阵。


 沈追本来觉得这些是朝堂中事,跟自己没有关系。


 没想到那一天,父亲和陆叔他们合力把多年前的杨家的案子也给翻了。


 正因为沈追是个闲人,他才有功夫去关注这些事。


 从朝廷公布的案情里,他知道了原来杨家人如此可敬,又如此可叹。


 明明只是个柔弱的文臣,但他们也有铮铮铁骨。


 所以当父亲领着他去杨公坟前跪拜之时,他乖乖的去了,而且也发自内心的敬称了一声“祖父”。


 再高的风波也有停歇下来的一日。


 几个月后,杨家的案情逐渐被新的话题所代替。


 但那一日他路过小花园,却看到父亲和大哥及陆珈都坐在凉亭里喝茶。


 他们每个人的神情都很严肃。


 这在严家倒台之前很常见,如今却很少见了。


 于是他心念一动,悄悄地埋伏在了亭子底下的花丛。


 然后就听到了自己的身世。


 “当年杨公生前留给我的信中,着重说过请我好好抚养他,让他能够平安过一生就行。他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那一刻沈追彻底愣了。


 他再傻,也猜到杨家跟自己有何关系了。


 内心的冲动使他差点就冲出去问个究竟,但此时他哥说话了:“入了我沈家的门,还拜了我沈家的夫人为母亲,那就是我沈家的人。”


 还是他一贯以来淡淡的声音。


 但却烫得沈追鼻子一酸。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他哥的承认,他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等到这一天。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天,他在一人高的花丛里躲了一下午。


 后来在父兄把所有精力放在了辅助太子整顿朝堂的时候,他重新把杨家过往的点点滴滴全都拾了起来。


 祖父留下的手迹,所有的诗文,他花半年时间收集了起来。


 随着那些陈旧的文字,中断了的家族的记忆,终于在脑海里有了一些模子。


 他不是所崇敬的沈家的子弟,这实在让人悲伤。


 但他却有一个傲骨铮铮的祖父,这又让人骄傲。


 小侄女百日酒后的第三天,他又来看小家伙了。


 锻炼了三个月,抱起小奶娃来他已经驾轻就熟。


 “陆姐姐,我想要一些钱。”


 陆珈好奇的看着他:“好啊,要多少?用来做什么?”


 “我跟秦老将军讨了个官职,去西北任一年百夫长。”


 “可是,这阵子你不是都在用功读书吗?秀才也已经考上去了。章先生说你开窍,假以时日,就是中不了进士,同进士总是稳稳的。”


 沈追望着小侄女滴溜溜的圆眼睛,戳戳她的小酒窝:“我去一年,回来就认真读书。我就是想那里了。”


 他想他母亲了。


 虽然根本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陆珈沉默片刻之后,就很果断的说“好”。


 又过三日,他出发去了西北。


 报到之后,他第一时间找到了母亲的坟茔。


 坟头已经立上了碑,刻上了杨府黎氏夫人之墓。墓的规制按照平反后追风的三品诰命重新修过了。


 这些必然都是父亲私下里派人做的。


 母亲出生将门,嫁与在杨家排行为二的父亲之后,外祖父就在边关战亡。


 那年朝廷圣旨下来,严述亲自监办,祖母和大伯母遭受非人虐待身亡,而母亲仗着几分自保的能力撑到了被扔进护城河。


 也是命不该绝,一路随在严家人后头的杨家下人等人走后,立刻把她救上来,就凭着这口气,她撑过了伤势,又由这几个忠仆护送着终于到了西北。


 一路上九死一生,也是憋尽了力气才强撑到生产。


 他这边呱呱落地,那边厢母亲已经油尽灯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