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皎皎,你也不想...

 阳光总是不吝啬于将光辉赠予世人,但接受了赠与的人往往会计较其他人得了多少。就像此刻,温之皎坐在靠窗的位置发呆时,就总有人担心她被晒到,体贴的想和她交换位置的纸条从各处传来。

 这会儿正是盛夏,阳光灿烂而灼热,温之皎旁边的窗户正好没有窗帘。她坐在光里,连脸上的容貌都是灿亮可爱的,白皙的脸上有些醺红,鼻尖汗津津的。也有坐她旁边的,省略了纸条这古老的方式,贴心问是否要换位置。得到的却只有摇头。

 温之皎怕冷又怕热,但教室的空调温度对她来说有些冷,窗边位置的阳光撒到身上就正正好了。

 跟着课表上了几天课,她倒也认识了两个同专业的女生,一个叫许瑭,一个叫方知欣,都是好说话,热心的人。不过她们俩几年的关系显然更好,温之皎跟她们也只算是上下课吃饭聊天的关系。

 这会儿正是六月底,学期末,台上老师安排了个小组的结课作业便踩着放学铃走了。

 温之皎只觉得两眼发晕,许瑭和方知欣见状只以为她在发愁没有小组。许瑭便道:“你要不来我们小组吧?不过结课作业是之前就安排好了,我们小组做了一半,你来的话得重新安排。”

 许瑭是个什么都爱管的老好人,但她也怕自己这么一好心,其他人不乐意。便看向方知欣,方知欣害羞些,话也少,这会儿只是看手机。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温之皎正想说也不用勉强时,方知欣却抬起头,轻声道:“我刚刚问了其他的成员,他们说到食堂再聊聊。”

 许瑭松了口气,笑道:“那估计就是聊分工了。”

 温之皎更觉得头晕,她很有些发愁。刚刚她看了群文件里的作业要求,要求图文并茂,附带数据索引,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记录,她看都看不懂。可现在好不容易有人收留,还是熟悉一点的人,她就怕实话暴露了自己是拖累就得跟陌生人一组了。

 想来想去,她开始打小算盘。

 江临琛……好像是什么老师?他肯定会做吧?或者温随?温随反正从小跳级,还上过大学,他估计也会。

 这么一想,温之皎立刻点头答应,热络地跟着她们去了食堂。

 中午时分,正是热闹的时候,饭菜的热气与呼吸的热气让温之皎觉得像被拢住了似的。所幸三楼有不少品牌的快餐店或者饭店的分店,空调包厢一应俱全。

 温之皎在app上点了一大堆吃的,很有求人办事先请客的觉悟。不多时,有两个男生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一个男生很有些惊讶,立刻跟许瑭道:“怎么不早说是温之皎呢,我打扮打扮再来啊。”

 那男生身形宽阔,五官帅气,笑起来牙白得像牙膏广告。

 许瑭翻了个白眼,男生对温之皎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周谦,金融数学专业的。”他又指了指一旁的男生,道:“他叫薛灼灯,跟我一样。”

 温之皎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却先看见一张苍白昳丽的面容,头发与眼睛都很黑,眼下有一颗小痣,唇十分的红,身材清瘦,小臂有着漂亮的肌肉。只是不知为何,让人看着觉得鬼气森森,让温之皎直觉毛骨悚然,背后汗毛起了一身。

 她立刻移开视线,说话声都小了,“我叫温之皎,是财、财……”

 薛灼灯似乎在看她,她余光中感觉到那诡异的视线就紧张,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似的。

 “知道嘛,你和许瑭她们一个专业,财政学。”周谦是个健谈且爱活跃气氛的人,此刻也不忘耍宝,朝着温之皎伸出手,“那温总,希望本次合作能圆满成功。”

 温之皎见他这样,被薛灼灯盯着的不舒服少了些,伸手握了握。

 但她刚松开手,便望见薛灼灯俯身,一双眼像漆黑的玻璃珠似的凝她,然后他看了眼她的手,伸了过来塞她手里握住了她的手。

 温之皎:“……”

 他的手十分冷,冷得不像常人似的,温之皎本来就有点怕,被这么一握僵住了身体。她又望了他一眼,却骤然感觉那双眼跟上周在镜子里见到的有些像,她几乎控制不住呼吸,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一时间,空气安静了几秒。

 周谦惊讶了下,坐在温之皎身旁的许瑭与方知欣也有些迷惑。薛灼灯只是机械地收回手,他没有露出疑惑,也没有生气,只是眉头微微蹙着,平静地看温之皎。

 温之皎这会儿嘴都不敢张,只是用力往卡座里钻,人都快挤许瑭怀里了。许瑭见

状,倒是忍不住干脆揽住她肩膀,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感觉冷气有点冷了。”温之皎张着嘴,不敢看薛灼灯,正要说话,服务生正好开始上菜,她立刻道:“哎呀先、先吃饭吧。”

 这一幕实在有些尴尬,众人也都想揭过,都叫着赶快吃饭。

 许瑭是小组组长,一面吃着一面聊着分工,温之皎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抬头看薛灼灯。薛灼灯握着筷子,吃着饭,动作不知为何有些僵硬,那张昳丽阴森的脸低着看面前的一道菜,像是疑惑什么。

 他这样,让温之皎也疑惑起来,也望他面前那道菜,是一条清蒸鱼。辣椒丝与葱丝洒在鱼身上,鱼身下赤褐色的料汁,切开的鱼肉出肉质细嫩。

 不就是一道鱼吗?

 唉,不过为什么薛灼灯让她这么害怕?是因为那双和镜子里突然出现的眼睛很像吗?可是没意识到像的时候,她就有点怕了。

 温之皎害怕过很多人,比如江远丞,她怕的是他发疯。再比如顾也,但她害怕是觉得他阴恻奸诈,总想算计她似的。就连裴野她也害怕过,因为他看着很凶。可无论是哪种怕,都不像现在这样让人发毛。

 她正盯着鱼反复思考这种害怕的来源,却望见一只手握着筷子,在鱼头上滑动了下。紧接着,那筷子迅猛用力地插入鱼眼当中,鱼身下的料汁飞溅了下。

 啊!什么!

 温之皎吓了一跳,顺着手望过去,一下便望见脸上带着些料汁的薛灼灯看着她,黑黢黢的眼没什么表情。紧接着,他捏着筷子,盯着她,夹着一颗白色的鱼眼珠送入嘴里。

 温之皎:“……!”

 啊啊啊啊救命!好恐怖啊,这是恐怖片吗?!救命啊!她大脑里满是尖叫,恨不得现在跳到餐桌上跑出去!

 温之皎几乎要晕过去,控制不住地站起身,拿着包包就走,“我、我临时有点事,我先走了!”

 她不敢停留,快步走向门口,欲哭无泪。

 救命,好恐怖,她不想来上学了!

 店门被用力推开,又缓缓合上了。

 一声声欢迎光临xx回响着。

 饭店内,许瑭和方知欣面面相觑,周谦也奇怪至极。唯有薛灼灯还在嚼那鱼眼珠。

 这道菜做得并不是很好,鱼眼珠韧得像在嚼橡胶,他喝水咽了下去。拿出笔记本看了眼,很快看见一大段淡蓝的字体浮现。

 【原定剧情:童年那被她所讨厌的回忆与校医的话让温随方寸大乱,他难以控制地回想起来那些渴望得到她视线却始终得不到的绝望,终于,他再也无法忍受自我的精神暴力和无止境的等待与揣测,过去与现在的情景交融,他陷入崩溃。

 从校医院离开,他假意要送她回家,实际已准备好人将她强行带走。在回程的路上,温之皎崩溃绝望,却怎么也阻止不了他的行为。

 而另一边,承受着母亲否定的裴野也终于陷入了绝望的泥淖当中,他所熟知的世界规则一朝被否定,他的成就不被认可,他所认为的无私的母爱原来也有筹码。在反复的自我否定中,裴野进行了最后一次赛车,选择放弃。

 他不再抱有天真的幻想,不再期待一个奇迹出现,不再等待温之皎的回复,也不再会笑了。】

 【根据世界日志反馈,从校医院回来后,温随没有再有后续行动,原定温随囚禁剧情判定失效。而裴野于前日已正式放弃赛车,这两日在投入事业当中,判定为成功。是否现在开启新的剧情?】

 薛灼灯触了下笔记本的页码,字迹散去,他又听见一道声音说:“薛灼灯,你怎么都不吃东西?是刚刚吓到了温之皎,所以害臊了?”

 是周谦的声音。

 “薛灼灯,你怎么不说话啊,以前感觉你也没有这么沉默寡言啊。”

 许瑭也说。

 薛灼灯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他一点点修改世界后台数据,才造出了一个完全属于这个世界,被人留有记忆的,不会被认为是侵入者的身份。可也许是ai意识体搜集到了错误代码,这个身份被留下的记忆很人类化,而他缺乏扮演人类的能力。

 在这个真实存在的,在运转的世界里,一切的行为都可能引起不可估量的问题,所以薛灼灯只能沉默。

 几人见他如此,也确实不再搭话,这顿饭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氛中结束了。临走时,薛灼灯的手机响了下,他拿出来看了眼。

 [结课作业小组群(5)]

 [许瑭将徒手捏爆妖魔鬼怪拉入群聊]

 [许瑭:我把皎皎拉进来了]

 [徒手捏爆妖魔鬼怪:临时加入小组麻烦大家了]

 [徒手捏爆妖魔鬼怪;【红包】]

 [徒手捏爆妖魔鬼怪:刚刚有事先走了,请大家喝奶茶补偿下!]

 [徒手捏爆妖魔鬼怪:猫猫叼玫瑰jpg]

 温随发完信息,将手机扔回温之皎手里,“帮你发完了,走吧,我送你去店里。”

 前几天温之皎跟他说上班,但不想坐办公室,也不想在户外忙,不想太累,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列了一大堆条件让温随想办法。温随想都没想,就让她去家附近的温家的连锁超市里当导购了。

 他特意安排了人流量少的区域与时间段,想着这样轻松又不至于没事做。

 结果上班第一天,她就被顾客投诉了。

 投诉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有个顾客想要买薯片,她把他带去该区域后,发现该品牌的薯片缺货。另一个导购说库房还剩一包,温之皎说那包她要吃。顾客表示拿过来,他要买,他可以现在结账,让她当好她的导购老实点别作妖。

 温之皎则带他去库房,打了顾客,还当着他的面把薯片拆开吃了。

 顾客说要投诉她。

 她说这是她的店,她想吃什么吃什么,并且让他联系温随写投诉信。

 最后,温之皎连薯片袋里剩下的碎片都倒嘴里以示挑衅。

 顾客愤而写了一封投诉信发了过来,表示谴责,同时署名顾也。

 温随也回了邮件,表示温家的产业在她名下,这确实是她的店,并且告知温家的超市不欢迎顾也。

 不过第二天,温随还是给温之皎换了份工作,给她在离家远一点的地方盘了一家文具店让她看店。结果第二天晚上,温之皎回家告诉他,生意很好,很多人要加她微信批量订文具。

 第三天,温随给温之皎盘了家蛋糕店,她主要负责接电话记录订单。这份工作温之皎十分满意,因为她喜欢蛋糕面包的香气,坚持了两天,也就是到现在。

 不过可能今天是极限了,因为温随看见温之皎绝望地在沙发上翻身,用枕头捂着脑袋,“我不想去,我真的被吓到了。”

 “之前去看医生,医生说了呀,是太紧张了。可能那个同学他生病了,所以看起来有点吓人,然后你呢本来就有点怕,所以下意识觉得像那天的幻觉。”温随轻轻叹了口气,俯身,用手勾住她的腰部,又道:“真的不去了吗?”

 温之皎就是不想起来,抓着头发,“不要,我就要休息,我不去了。反正原本就有跟单的,我堂堂一个店长,有不去的权力!”

 温随顿了下,蹲下身,贴着她的脸,“你到底是真的太害怕那人了,还是单纯不想去?”

 温之皎扯他头发,“都有。”

 温随道:“哪个多点?”

 温之皎想了想,“都有一点点。”

 温随哑然失笑,他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再想想要不要去?”

 “你别管我啦,大不了我自己去找新工作,反正我有自己的想法!”温之皎推开温随的脸,又将脸埋在枕头里。

 温随又叮嘱了几句,出门了。温之皎松了口气。

 虽然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是有吓到她,但她也确实不想去上班。温随明明之前都很忙,但最近不知为何,再忙也要接送她上下班,盯得她什么也干不了。

 正好,今天他没理由接送她了,她可以去夜店当风尘坏女配了!

 温之皎一面想着,一面准备去换衣服,一拿起手机便看见群消息,群里的人都聊开了。她看了两秒,没忍住点进薛灼灯的微信主页看了眼。纯白头像,微信名是怪异的“名字薛灼灯”,朋友圈倒是非好友都能看到,但全是莫名其妙的关键词。

 【吃饭】

 【厚衣服】

 【负面】

 ……一路翻下来,温之皎几乎想要尖叫,当她重新翻到最新,发现他居然刚刚又更新一条动态。那条动态只有一个emoji,是一只眼睛。

 仅仅一个表情,温之皎便感觉那眼睛隔着屏幕看自己似的,终于尖叫起来。

 好可怕!这人真的很诡异!

 温之皎吓得在房间里跑来跑去。

 窗外的云朵被风吹来吹去,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夜色逐渐笼罩大地。寸金寸土的辛葡路在夜晚更显热闹,一

条街上不断有豪车跑车行驶往来,街道两边挨挤着各种俱乐部,霓虹灯牌映照出一个个时髦夸张的男女,也映照着扶着路灯呕吐的人。

 一栋复古风格的建筑前前排着长龙,穿着靓丽的人接受着安检,也有不少烂醉如泥的人从出口相拥而出。不多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门口,穿着西裤的颀长双腿率先迈下。

 离车近些的人没忍住看过去,青年黑发被梳理过,神情冷凝,只穿着白衬衫与西裤,却依然显出些气质非凡,俊美桀骜来。他没有在乎排队的长龙,因为俱乐部里已有人走出接过他的钥匙,又将他围着,迎了进去。

 裴野尚未穿过长廊便能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他很有些眩晕,却并非音乐或是晃动的灯光,而是疲惫与压抑。

 穿过长廊,他坐上电梯,进到了三楼的包厢处。

 包厢内部宽敞华丽,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一个中年男人唱着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歌。几个穿着火辣的女郎坐在包厢上,给西装革履的男人们喂着水果,哄着他们点酒,陪他们唱歌。

 包厢尽头还有个硕大的屏幕,镜头对准着在一楼舞台,清晰无比地让人观赏者迷幻灯光下那些曼妙的身材与性感的舞姿。

 这里的通风应该是极好的,可裴野就是无端觉得充满了烟酒的臭味,浓厚的香水味,还有□□上的油与汗。咽下喉咙里的呕吐欲,扯着唇,笑了下道:“下午有个会,来晚了,希望没扫各位的兴。”

 他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倒了杯酒喝下了,坐到了边上。

 几人直夸裴野做事有乃父之风,豪爽,又说青出于蓝胜于蓝,乃父当年不见得喝醉喝这么干脆。最后说看他年纪轻轻,之前玩赛车,想必也是个壮年小伙,怎么也得点两个美女过来陪他。

 正说着,包厢门又被推开,裴野望过去,望见一个男人笑着,微长的黑发惯例扎着,西装革履的。他金丝眼镜下一双丹凤眼,难分雌雄般的昳丽眉眼,笑吟吟的,道:“看我这记性,又来晚了。”

 顾也话音刚落下,那几个唱着的,搂着的,亲着的却都停下了动作,都想起身。一人快步走过去,大笑起也是我们来早了。”

 他仍是笑,却没坐主座,也坐边上。

 同样坐在侧边的沙发,裴野一抬眼就能看见顾也背靠着沙发,仍是笑得如春花秋月,翘着二郎腿的闲适姿态。只是丹凤眼里总显出些讥诮来。

 但顾也坐下没两分钟,一帮人反倒因这事争起得他们自己脸红耳赤,又大笑又喝酒,眼神在顾也身上打转。

 裴野突然发现,他们这眼神很熟悉。刚刚那些陪酒女被他们亲着,摸着,揉着的时候,也是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们的。小心,讨好,谨慎。这样的发现让他觉得好笑。而更好笑的是,在他面前,他们倒还架着他让他点几个女郎来,可顾也一个人坐在那里,可没人敢让他也点一个。

 他以前从来不会在乎这些,他人是他人,他是他。可什么时候,一在乎起来,一比较起来,一发现起来,就没完没了。

 这么不正经的场合,谈的却是正经生意,还是裨益民生的,能创造更多工作岗位的好生意。谈的过程很愉快,有顾也坐镇,没有不顺利愉快的道理。

 一句我素来看好裴野,除却小时的情分外,也是对能力的肯定啦顶得过一万杯酒,不过该喝的酒还是要喝的,当然是裴野喝。

 不知道哪个老板点了一首方言歌曲,一呼百应的,几个老板搂着妹妹唱着“一时失志不免怨叹,一时落魄不免胆寒”,彩光灯球转来转去,光洒在男男女女的脸上。

 裴野喝到最后都得对瓶吹,大笑之后,酒从嘴里流到脖子上,又沾湿白衬衫。他锻炼得很好,曾经为赛车锻炼出来的好身材,也很适合应对应酬的伤身。

 灯球的光洒落,又切了多少首歌,裴野不太记得,反正喝,笑,聊,合同上签下精心设计的签名。潇洒,豪华,老板们总这么大气。

 几份几式的合同他也不太记得,翻开,哗啦啦的白字黑子,甲方乙方,总裁签字,责任人签字,签。

 眼睛被合同落款处的空白占据,那空白越来越白,又白得泛黄。

 但最后一次,落在白上的是呕吐物。

 裴野撑着马桶,吐得撕心裂肺,眼睛红得滴血,脸红得流汗,黑发被水浸湿。他按下按键,走出去盥洗,一抬眼,望见顾也抱着手臂,斜倚在门上,啧啧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