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1章 指鹿为麟(第2页)
他引经据典,掷地有声,将胡澹的“天命祥瑞”论驳斥得体无完肤。
胡澹被这连珠炮般的诘问逼得脸色涨红,梗着脖子反驳:“丁大人岂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祥瑞示警,亦示吉!岂能一概而论?
帽妖凶戾,或为上天警示人间失德。然长公主殿下监国辅政,夙夜匪懈,功在社稷,岂可因妖物而疑殿下?此等凶兆,正需殿下这般英睿之主,顺天应人,登临大宝,方能镇抚妖氛,澄清寰宇!”他索性撕开伪装,将“登临大宝”四字赤裸裸地抛了出来。
“一派胡言!”丁凛厉声断喝,声震殿宇,“女主御极,纲常倒悬,阴阳失和,方是招致灾异之根源!尔等为攀附权贵,竟不惜以妖邪附会天命,颠倒黑白,其心可诛!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此帽妖,便是尔等悖逆人伦、觊觎大宝之明证!”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引经据典,各执一端。
殿上群臣随之骚动起来。支持胡澹者,纷纷出言附和,大谈天意民心;支持丁凛者,则引述古训,痛斥女主干政之非;亦有沉默观望者,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偌大的大庆殿,一时间竟成了喧嚣的市集,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沸反盈天的争吵愈演愈烈,几近失控之际,一直闭目养神、稳坐于宗室班列之前的代王庄承嗣,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苍老却不失锐利的眸子扫过混乱的朝堂,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他轻轻咳嗽一声,步履沉稳地走到殿中,对着御座之上的李漟深深一揖。
“启禀殿下,”代王的声音苍劲而平和,瞬间压住了殿内的嘈杂,“老臣前日偶得瑞兽麒麟,实乃天降祥瑞。值此纷扰之际,正可呈于殿前,请诸君共鉴,以正视听,或可平息无谓之争。”
李漟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凤目流转,威仪自生:“哦?麒麟之属,本宫只在古书图册中得见,神往久矣。叔祖竟有此福缘,得见真灵?倒真是新奇了。”
代王不再多言,只朝殿门外微微一扬手,沉声道:“带上来!请诸君观之!”
殿门处光线一暗,旋即又被涌入的奇异景象所取代。两名身着异域服饰、金发碧眼的胡人,小心翼翼地牵着一头通体雪白的动物,缓缓步入这庄严肃穆的大殿。
那兽类形似鹿,却通体毛发如银似雪,毫无杂色,在殿内烛火映照下,竟泛着一层温润的珠光。四蹄修长,行走间姿态优雅。最引人注目的是其头顶一对巨大的、如树杈般分叉开来的角,骨质莹白如玉,形态奇异。
殿内所有争吵戛然而止。千百道目光,惊疑、审视、揣测,齐刷刷地聚焦在这头从未见过的奇异白兽身上。
为首的那名高鼻深目的胡人,操着一口生硬却恭敬的华语,对着御阶上的李漟深深弯腰行礼:“尊贵无上的长公主殿下!您最卑微忠诚的子民,远渡重洋,将这象征无上权柄与永恒祥瑞的‘白麒麟’,虔诚地奉献于您尊贵的脚下!”
他声音洪亮,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白麒麟现世,乃天地至祥!昭示着至圣至明之主,即将御统万方,光照四海!愿伟大的长公主殿下,承此天命,引领大华步入亘古未有之盛世辉煌!”
“白麒麟?”
“这……这就是麒麟?”
“书中言麒麟者,麋身,牛尾,一角,圆蹄,五彩腹下……此兽虽有瑞相,然其角分叉如鹿,通体纯白,与古籍所载大相径庭啊!怎么看着就是一头白色的鹿呀!”
“嘘!噤声!代王献瑞,岂容置疑?且看……”
低低的、充满困惑与惊疑的议论声在群臣间如蚊蚋般迅速蔓延开来。百官面面相觑,心中皆如擂鼓。
这分明是一头罕见的白鹿,代王与长公主,竟要指鹿为麟?此情此景,分明是试探,是赤裸裸的逼问。
长公主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她这真是要御极了吗?!
丁凛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看着那温顺的白鹿,又看向御阶之上威仪日盛的李漟,一股逆血直冲顶门,张口便要怒斥这颠倒乾坤的荒谬。
恰在此时,一声大笑自殿门传来。
“哈哈哈哈!重午将临欲破愁,凤凰台上凤皇游。沙边鸥狎还忘侣,水底龙翔更出稠。共折榴花骚社客,漫浮竹叶醉军侯。夺标自是风云志,击节为君解甲裘!好日子!当真是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啊!”
笑声未落,紧接着便是“铛!铛!铛!”三声沉重无比的金铁顿地之声。
大殿内所有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齐刷刷循声望向殿门之外。
只见殿门高大的阴影之下,巍然矗立着一位老者。他身无片甲,只着一袭洗得发白的深青色常服,身形却挺拔如古松。
其须发皆白,根根如银针倒竖,面容刚毅如斧凿刀刻,一双虎目开阖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手中拄着一杆乌沉沉的长柄钢枪,枪纂深深嵌入殿外的金砖缝隙之中。
方才那三声震人心魄的巨响,正是此枪顿地所发。
“庄……庄山君老将军?!”
“他不是在江南荣养,久不问世事了吗?怎会突然……”
“三万宗室兵!他手里握着整整三万宗室精锐啊!那诗‘凤凰台上凤皇游’‘解甲裘’完了!”
殿内群臣无不骇然变色。
这位宗室宿将、昔日的边关柱石庄山君,多年寓居江南,此刻竟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宫阙深处。那首诗,这杆枪,分明是昭告天下,宗室已然有了决断,三万雄兵归京,这是要翻天呀!
未等众人从这巨大的震撼中回神,另一侧殿门处,又是一阵豪迈大笑响起:
“哈哈!庄老将军所言极是!位以龙飞,文以虎变。玄泽滂流,仁风潜扇!妙极!妙极!今日确然是‘凤鸣朝阳,龙翔景云’的大好日子!天意人心,皆在于此啊!”
随着话音,另一位身披国公常服、身形魁伟如山岳的武将身影显现,正是手握重兵的魏国公李若宰。
只见其手中倒提一杆丈八马槊,槊锋寒光凛冽,随意拄在身侧,渊渟岳峙,气势迫人。他口中诗句更是直白,将“龙飞”、“虎变”、“凤鸣”、“龙翔”这些帝王之兆,皆言出口,分明是意有所指呀。
一枪一槊,一左一右,如两座不可逾越的山岳,封住了大庆殿的门户。殿内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无数颗狂跳的心脏。
六万!至少六万精锐甲士,长公主李漟,今日是要以兵戈为后盾,行那问鼎之事?!
丁凛目睹此景,只觉一股悲愤之气直冲顶门,浑身血液都涌到了脸上。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朝仪礼法,猛地挣脱旁边同僚试图拉扯的手,排众而出,须发戟张,指着御阶之上端坐的李漟,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字字泣血:
“李漟!你……你这牝鸡司晨的妖氛!颠倒阴阳,祸乱朝纲!以妖物造势,以兵甲逼宫!指鹿为麟,欺天罔地!此等悖逆人伦、罔顾祖宗法度之举,必遭天诛!
我煌煌大华,礼义廉耻,岂能毁于你这一介妇人之手!你……你必是那帽妖祸世的根源!国之将亡,妖孽必生!你便是那最大的妖孽!”
这石破天惊的怒骂,如同滚油泼进了冰水之中。满殿朱紫,尽皆面无人色,连呼吸都停滞了。无数道目光惊恐地在状若疯魔的丁凛和御阶之上脸色骤然冰寒的李漟之间来回扫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