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 夜来香

海天茫茫,船行数日,那预料中的陆地却依旧渺如云烟。

杨炯立在将船高高的艉楼之上,眉峰紧锁,手中紧攥着一卷海图,那硬挺的牛皮纸边缘已被他无意识揉搓得起了毛边,显出其内心的焦灼。

海图之上,炭笔圈定的航线本该指向繁华的华庭港,此刻却如断线的风筝,飘荡在无依无垠的墨蓝之间。

“侯爷,罗盘针似有几分不稳,漂移不定。”亲卫陈三两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一脸担忧之色。

杨炯不答,只将手中那柄黄铜所铸的千里镜举起,冰凉的镜筒贴上眉骨。

视野里,依旧是那片令人绝望的蓝,浩渺无垠,单调得吞噬一切方位感。唯有几只雪白的鸥鸟掠过天际,倏忽即逝,徒添几分渺茫。他目如鹰隼,一寸寸扫过海平线,不肯放过一丝涟漪,一片帆影。

“怪哉……”杨炯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海图一处标记模糊的水域,“按航程,早该见着岸了。莫非真如老毛乌鸦嘴,偏到了爪哇国去?”

话音未落,千里镜视野的极边缘,忽地闯入几点异色。

只见三艘形制古怪的快船,狭长如刀,帆影破败,正疯狂地追逐前方一艘体量颇大的双桅商船。那商船仓皇奔逃,船身笨拙,桅杆上一面蓝底金字的旗帜在疾风中猎猎翻卷,赫然绣着“大华市舶司”几个大字。

“狗胆包天!”杨炯眼中寒芒暴涨,一股戾气直冲顶门,方才的疑虑焦躁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取代。

他认出那三艘快船船头狰狞的撞角,正是横行南洋、臭名昭著的海盗惯用的“蜈蚣快船”。

这些腌臜泼才,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追咬朝廷市舶司的官船,当真是不知死活。

“陈三两!”杨炯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传令!全军一级战备!炮窗全开!目标——前方海盗船!给老子轰碎这些南洋猴子!”

“得令!”陈三两浑身一震,眼中同样燃起战火。他猛地转身,疾步冲向主桅下的信号旗手,嘶声咆哮:“侯爷有令!升战旗!炮窗全开!目标——海盗船!给老子往死里打!”

凄厉尖锐的铜号声撕裂海面的死寂,穿透力惊人。

旗舰如同沉睡的巨兽骤然苏醒,沉重的炮窗盖板被从内里狠狠撞开,发出沉闷的“哐当”巨响,一尊尊乌沉沉的炮口带着凛冽的杀意,缓缓探出船舷,黑洞洞地指向远方。

后续几艘战船几乎同时响应,炮窗次第洞开,露出森然獠牙。整个船队瞬间化作一头蓄势待发的钢铁怒蛟。

那三艘蜈蚣快船上的海盗显然也发现了这支突然出现的庞大船队。追在最前的一艘船上,一个头缠红巾、赤膊着上身的悍匪头目,正挥舞着弯刀,指着商船唾沫横飞地叫嚣,猛地听见身后异样的号角与开炮声,愕然回头,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化作一片死灰般的惊骇。

“开火!”杨炯的咆哮如九天惊雷,狠狠砸下。

“轰——!轰隆隆——!”

旗舰右舷三门巨炮率先怒吼。炮口喷出数尺长的橘红烈焰,浓白的硝烟如同怪兽吐息,瞬间弥漫半边船舷。沉重的铁弹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划出一道道肉眼难辨的抛物线。

第一枚炮弹正中最前方那艘蜈蚣快船的船腰。

“咔嚓!”一声巨响,那狭长的船体如同脆弱的芦苇秆,应声断为两截。海水疯狂倒灌,断口处木屑、破碎的船板、数不清的人体残肢,混合着猩红的血沫冲天而起,纷纷扬扬砸落海面。

几个侥幸未被当场撕碎的海盗惨叫着跌落冰冷的海水,旋即被翻滚的浪涛和沉重的船体碎片再度拖入深渊。

紧接着,第二枚炮弹狠狠砸在第二艘海盗船的甲板中央。

轰然巨响中,甲板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巨大的破洞,炽热的铁球带着毁灭一切的动能,在舱内疯狂弹跳翻滚。所过之处,一片鬼哭狼嚎。

一个海盗被炮弹擦过半边身子,左臂连同肩膀瞬间消失,断口处血肉模糊,白森森的骨茬刺出,他竟一时未死,拖着半截残躯在浸满血水的甲板上翻滚哀嚎,凄厉之声直透云霄。

第三艘海盗船见势不妙,舵手亡命般猛打船舵,企图转向逃窜。

然而,他的路线早在麟嘉卫炮兵计算之中,一枚炮弹呼啸着擦过它的船尾,“轰”的一声,半边艉楼连同舵轮被炸得粉碎。操舵的海盗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化作一团血雾碎肉。

失去控制的海盗船在海面上疯狂地打起旋来,船上幸存的海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徒劳地尖叫奔逃。

“再装填!自由轰击!一个不留!”杨炯的声音冷硬如铁,透过硝烟传来,不带丝毫怜悯。

后续的炮击如同狂风暴雨,密集地砸向那两艘尚在挣扎的海盗船。海面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破碎的船板、撕裂的帆布、残缺的肢体随着爆炸的气浪四处抛洒。

海水被血污染红,刺鼻的硝烟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方才还耀武扬威的海盗船,转眼间便成了漂浮的炼狱坟场。

那艘被追得狼狈不堪的市舶司商船,早已吓得停了桨帆,如同受惊的鹌鹑般瑟缩在远处海面,船上人影呆立甲板,惶惶不安。

“靠过去!”杨炯放下千里镜,沉声下令。

将船庞大的身躯缓缓调整方向,犁开染血的海水,稳稳靠向那艘惊魂未定的商船。

搭板放下,商船上为首一人,在几名管事模样之人的簇拥下,战战兢兢登上镇海号宽大的甲板。

来人是个三十上下的美妇人,身着一袭质地精良却沾了烟尘的湖蓝色苏绸褙子,下配月白挑线裙子。她身量高挑,体态丰盈合度,行走间裙裾微动,自有一番沉稳气度。

只是此刻,女子发髻微松,几缕青丝垂落颊边,脸色苍白如雪,嘴唇紧抿,显然惊魂未定,但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深处,却竭力维持着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