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3章 不期而遇(第3页)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已如一道轻烟般掠至旁边一个卖杂货的摊子前,信手抽出一根插在瓦罐里、用来掸灰的长柄鸡毛掸子。
那鸡毛掸子在她手中一抖,柔软的鸡毛竟仿佛被无形剑气灌注,根根挺直,发出一声细微的嗡鸣。
只见她手腕一振,以掸代剑,一招再简单不过的“仙人指路”,直刺张陵面门。虽是寻常招式,但速度之快,角度之刁,劲力之凝练,已隐然有一派宗师气象。
“哈哈哈!倒也算歪理!”张陵轻笑一声,面对这迅疾一剑,竟是不闪不避,甚至连背后长剑都未出鞘。
只见他左手白玉拂尘随意一摆,尘尾根根散开,如同灵蛇出洞,又似柔云卷舒,精准无比地搭上了鸡毛掸子的前端。
白糯只觉一股绵里藏针、柔韧异常的力道顺着掸子传来,自己那凌厉一刺的劲力竟如泥牛入海,被消弭于无形。鸡毛掸子被那拂尘丝轻轻一带,不由自主地向旁偏开。
白糯“咦”了一声,显是没料到张陵武功如此怪异高明。她心思单纯,遇强则强,当下好胜心起,那点起初因对方是出家人而留手的念头顿时抛到九霄云外。
白糯手腕一翻,鸡毛掸子撤回,身随剑走,招式陡然一变。
但见她身形飘忽灵动,宛若惊鸿,手中那根普通的鸡毛掸子竟仿佛化作一柄绝世利剑,阳光下,那掸子上的羽毛隐隐流转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晶莹光泽,剑气吞吐不定,嗤嗤作响,似乎要将空气都割裂开来一般。
招式不再是大开大合,而是变得轻灵迅捷,变幻莫测,时而如彩凤点头,时而如白猿献果,时而如燕子穿帘,精妙繁复,迅疾无比,赫然是峨眉派镇派绝技之一的“朝暾剑法”!
这剑法取旭日东升、光耀大地之意,剑招光明正大而又变幻无穷,极难修炼,非心性澄澈、天赋极高者不能窥其门径。
张陵却依旧从容,拂尘应对,步法轻移,总能间不容发地化解开白糯的攻势,显得游刃有余。
但数招过后,见白糯剑法越发精妙,剑气也越来越盛,那根鸡毛掸子在她手中,威力竟不亚于百炼精钢宝剑,他脸上那丝轻慢终于渐渐收起,眉头微皱,冷声道:“原来是峨眉派的弟子!怪不得有几分斤两。”
张陵虽认出剑法,却并无惧意,反而像是失去了耐心。眼看白糯一招“金顶佛光”,鸡毛掸子幻化出数十道剑影,铺天盖地般罩
来,张陵眼中寒光一闪,不再闪避格挡,左手拂尘猛地一收,右掌闪电般自袍袖中穿出,掌心隐隐泛着紫气,竟是后发先至,无视那重重剑影,精准无比地一掌拍向鸡毛掸子的中段。
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却蕴含着正一玄门的精纯罡气,至大至刚,沛然莫御。
“啪!”一声脆响!
白糯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自掸子上传来,虎口剧震,那根灌注了她精纯剑气的鸡毛掸子竟承受不住这股刚猛无俦的掌力,从中寸寸断裂,鸡毛漫天飞散。
白糯惊呼一声,只觉气血翻涌,蹬蹬蹬连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一张小脸已涨得通红。
张陵一掌得手,更不容情,眼中杀机再现。他并指如剑,指尖剑气吞吐,似乎闪烁着危险的电芒,作势便要趁势追击,直取白糯咽喉要害。
这一指若是点实了,任凭白糯武功再高,也定然香消玉殒。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两声清冷娇叱如同冰珠落玉盘,一同响起,穿透了嘈杂的市声。
紧接着,街口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以及机括响动、弓弦拉紧的嗡鸣之声,惊得围观百姓纷纷退避。
张陵只觉眼前一花,一道云水蓝色的身影快如鬼魅,倏忽间已插入他与白糯之间,一把揽住白糯的腰肢,足尖一点,便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般向后飘退丈余,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他那凌厉一指。
正是李澈见白糯遇险,再也顾不得隐藏,施展出精妙身法将白糯救出。
与此同时,哒哒马蹄声近,一队盔明甲亮、煞气森森的骑兵疾驰而来,瞬间将这片区域包围。
为首的是一名白衣女子,端坐于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风姿绝世,清冷如仙,正是八公主李泠。
她身后,近千名精锐甲士手中劲弩齐刷刷抬起,冰冷的箭镞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更有人手持新式火枪,枪口黑洞洞地瞄准了场中的张陵。
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张陵一指落空,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军包围,动作不由一滞。他并未理会那些指向他的强弓硬弩火枪,冰冷的目光先是扫过被李澈救走的白糯,最后却定格在出手救人的李澈身上。
他敏锐地察觉到李澈身上那股精纯的道门气息,与他所学似是而非,却同样深不可测,不由眉头紧锁,疑惑道:“你是何人?出身何派?”
未等李澈回答,端坐马上的李泠已经开口,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张陵!你当本宫的警告是耳旁风不成?奉旨进京负罪,竟敢在华亭地界行凶伤人,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未落,她玉手猛地一挥。
“砰!”“砰!”“砰!”
三声震耳欲聋的火枪轰鸣几乎同时响起,站在张陵身后不远处的三名身着正一道袍、一直默不作声的道士,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应声倒地。每人眉心皆多了一个汩汩冒血的焦黑窟窿,当场毙命。
干脆利落,狠辣无情。
张陵猛地转头,看着瞬间毙命的三名同门,瞳孔骤然收缩。他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慵懒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柄绝世凶剑,冰冷刺骨的杀气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死死锁定马上的李泠,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公主何意?!”
李泠端坐马上,岿然不动,面对张陵那足以令顶尖高手都心胆俱裂的恐怖杀气,她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里没有泛起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陵!你戴罪进京,本宫给你龙虎面子是全你道门体面,你当你还是那个在龙虎山说一不二、肆意妄为的正一掌教?你当朝廷法度、当我大华疆土,是任你逞凶撒野之地?”
她微微一顿,语气更冷:“给本宫立刻滚!继续赶你的路!再敢滞留生事,惊扰地方,无论缘由——你!死!”
最后一个“死”字吐出,如同最终判决。
周围近千名甲士弓弦拉得更满,火枪瞄准得更为精准,森然杀气交织成网,将张陵牢牢锁定在场中。
纵使他武功通玄,道法精深,若敢有丝毫异动,面对这军队结阵、强弓火枪的围杀,也绝对难逃血溅当场的下场。
张陵身体僵硬,目光如利刃般与李泠对视片刻,又猛地转向一旁的文英。
却见文英只是奋力搀扶着丈夫,查看他的伤势,对自己这边的剑拔弩张、同门殒命,竟是看都未看一眼
,那张曾经温婉带笑的脸上,如今只剩下对他的恐惧、厌恶与彻底的冷漠,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会偷偷省下口粮、在柴房外轻声安慰他的善良少女了。
一瞬间,万念俱灰,所有的执念、不甘、愤怒,仿佛都失去了意义。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度自嘲的苦笑,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松开,顿觉意兴阑珊,再也无心纠缠。
张陵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杀意,目光从文英身上收回,再次抬起时,已恢复了那副淡漠疏离的样子。
他的目光扫过李澈,似乎还想再探究什么。
一直冷眼旁观、戴着人皮面具的杨炯,此时却一步踏出,挡在了李澈身前。
他望着张陵,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冷笑:“人愚学道谤神仙,岂达虚无物外缘。多是六情贪爱障,更兼朝暮不心坚。”
这四句诗,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张陵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角落。
早年逃荒时的狼狈与无助,面对恩情时萌生的妄念,修行中难以割舍的情障,以及那因爱生恨、道心蒙尘的现状。种种羞愤、愧疚、自卑、狂躁的情绪瞬间交织涌上心头。
张陵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杨炯,眼中厉色一闪而逝,几乎要控制不住再次动手。但他终究非常人,目光扫过周围森严的军阵,又想起自己此番进京背负的使命和龙虎山的未来,强行将这口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
他深深看了一眼杨炯,又瞥了一眼其身后的李澈,似乎要将这两人的形貌气息牢牢记住。
随即,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玩世不恭的讥诮笑容,笑声中却带着几分苍凉与自弃,同样以一首词回应:
“为爱前高自觉过。天生阻隔,不放冲和。前头何处道缘深,无福清闲,有分奔波。
终也功亏一任魔。正一教语,慎勿蹉跎。自来达道学仙人,情也无多,爱也无多。”
歌声苍凉,荡于繁街。玄色道袍在北去的街口一闪,便如鬼魅般没入熙攘人流,消失不见。
李泠端坐马上,目光冷冽地扫过场中,在那戴着人皮面具的杨炯、李澈、白糯三人身上有意无意地停留了一瞬,秀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却并未多言,只是轻轻一勒缰绳,调转马头。
“师傅,那三个人……”楚灵曜疑惑地回头,看向杨炯三人消失的方向,小声嘀咕,“看着好生眼熟呀……”
“你看错了。”李泠的声音毫无波澜,打断了她的话。
“有吗?”楚灵曜挠挠头,还是有些疑惑。
“赶路吧。”李泠淡淡道,目光投向北方,“京城,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哦!”楚灵曜不敢再多问,赶紧策马跟上。
蹄声如铁,荡碎市井喧嚣。
杨炯独留长街,目送烟尘没入天际,神色沉郁,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