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3章 不期而遇(第2页)

那闲汉顿了顿,瞥了一眼脸色越来越难看的韩二郎,继续道:“后来你家娘子家道败落,困顿不堪之时,有多少穿着绫罗绸缎的商人寻上门来,你自己心里没数?

哦,对了,听说当初受她恩惠最重、长得最俊俏的小子,被人带上山去当了道士,如今可是不得了喽。听说成了朝廷钦封的紫衣真人了呢!你还当没事人呢?”

闲汉越说越起劲,站起身,指着韩二郎的鼻子:“你娘子今年得有三十有二了吧?这般年纪才嫁给你这么个卖馄饨的穷小子,她图你什么?图你每日里一身烟火油渍?图你长得黑?图你这馄饨摊子能发大财?醒醒吧你!”

“你……你混账!休要在此污言秽语,侮辱我娘子清白!”韩二郎最是敬爱妻子,听不得旁人这般诋毁,当即气得满脸通红,额上青筋暴起,一把抄起手边那根光滑的擀面杖,便要冲过去与那闲汉拼命。

恰在此时,一声轻柔却带着焦急的轻唤自人群外响起:“夫君!莫要冲动生事!”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半旧不新但浆洗得十分干净的藕色襦裙的女子,正快步分开人群走来。

这女子约莫三十上下年纪,荆钗布裙,不施脂粉,容貌算不得极美,但肌肤白皙,眉眼温婉,行走间自有一股书卷清气,与这嘈杂市井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她神色间带着关切与担忧,几步便来到韩二郎身前,伸出那双看得出做过些粗活、但依旧纤细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紧握擀面杖的手臂。

“娘子!他……他们……”韩二郎见到妻子,气势顿时一泄,但仍是气得浑身发抖。

女子轻轻拍了拍韩二郎的手背,又从他手中取下那根擀面杖放回案板,动作轻柔而坚定。

她取出袖中一方干净的素帕,踮起脚,细心为丈夫擦拭去额角的汗水,柔声劝道:“夫君,何必与这般人动气?这世上,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悠悠众口,堵是堵不住的。咱们行得正,坐得直,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便是,何须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她顿了顿,脸上绽开一个温暖而满足的笑容,试图转移丈夫的注意力:“我呀,今日刚跟东街的张大娘学了缫丝的手艺,虽然笨拙,被热水烫了几下手,但总算摸到些门道。再过个把月,大概就能试着织布了。到时候,咱们也能多一项进项,你也不必如此起早贪黑,这般辛苦。”

“娘子!你……你这又是何苦?”韩二郎一听,立刻抓起妻子的手,只见那原本白皙纤柔的手指上,果然添了几个红肿的针眼和水泡,他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紧紧握住,声音都带了颤音,“这些粗活哪里是你该做的!我韩二别的本事没有,一把子力气总是有的,多挑几担馄饨走街串巷便是,定能养活你!你快别做了!”

女子却微笑着抽回手,反握住丈夫粗糙的大手,轻轻摩挲着他掌心的老茧,眼中满是柔情蜜意:“夫妻本是一体,哪有只让你一人辛苦的道理?再说,我也想做些事。”

她的目光转向案板上那八只包好的馄饨,笑着问道:“今日是什么馅的?闻着真香。”

“是……是白菜馅的,”韩二郎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憨憨一笑,“娘子不喜荤腥油腻,我特意选了最水灵的白菜心,又滴了几滴小磨香油调的馅,保准鲜甜爽口!”

女子闻言,脸上幸福之色更浓,挽住丈夫的胳膊,柔声道:“夫君有心了。我正好饿了,快下锅吧,咱们分了吃。”

“好嘞!”韩二郎应了一声,情绪高涨起来,这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个眼巴巴等着吃馄饨的白糯,忙转身歉意道:“对不住啊姑娘,这馄饨真不卖,你再到别处看看?”

白糯虽馋,但见人家夫妻情深,也只好扁扁嘴,准备离开。

恰在此时,一个不高不低、不喜不悲,却带着一股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冷冷地在摊子前响起,打破了这刚刚回暖的温馨气氛:“掌柜的,这八个馄饨,贫道要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道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摊前。这道人身量高挑,面容俊朗非凡,肤色白皙,鼻梁高挺,一双眸子亮如寒星,顾盼之间冷电四射。

他头戴紫金道冠,身披一袭绣着八卦云纹的玄色道袍,腰束丝绦,背负一柄古雅长剑,手持一柄白玉拂尘,站在那里,便如一棵临风玉树,气度非凡,与这烟火市井之地格格不入,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韩二郎见这道人气度慑人,先是一怔,但仍记着这是给娘子留的,便客气地拒绝道:“这位道长,实在对不住,这馄饨是……”

他话未说完,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一锭足有十两的雪花官银已被那道人信手抛出,稳稳地落在油腻的案板之上,银光闪闪,刺人眼目。

那俊朗道人看也不看那锭足以买下他整个摊子还有余的银子,一双冷电般的眸子,却死死盯在韩二郎身边的女子脸上,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刺穿她的心肺,一字一顿,不容置疑地重复道:“这、馄、饨,我、要、了。”

那女子在听到道人声音的刹那,身体便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此刻迎上道人的目光,她脸上血色霎时褪尽,眼中闪过极度的震惊、难以言喻的复杂、一丝深埋的遗憾,最终尽数化为彻底的疏离与客套。

她迅速别开目光,转而看向丈夫,极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丝微笑:“夫君,既然这位道长如此喜欢咱家的馄饨,便让与道长吧。十两银子,够咱们家好些时日的嚼用了。”

“娘子!这怎么行?”韩二郎对那锭银子视若无睹,甚至看都未看一眼,断然拒绝,语气异常坚决,“这馄饨是我特意给你留的!你脾胃虚弱,若不按时吃饭,夜里又要胃痛难眠!我说不卖就不卖!莫说是十两,便是百两、千两,也不卖!”

那玄袍道人闻听此言,又见女子竟对自己如此冷淡避让,而对那粗鄙摊贩却维护有加,眼中倏地掠过一丝极度危险的暴戾之气。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便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痛呼。

韩二郎偌大一个身子,竟如断线风筝般倒飞了出去,重重撞在身后丈余远的墙壁上,又软软滑落在地,张口便喷出一股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显然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夫君!”女子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扑了过去。

张陵站在原地,身形未曾移动分毫,只是冷冷地看着,嘴角噙着一丝残酷的冷笑。

女子扶住丈夫,察看他伤势,见他吐血,心痛如绞,猛地抬起头,怒视道人,声音却异常尖锐:“张陵!你……你便是这般报恩的吗?!当年若不是我一碗薄粥……你……你……”

“我说过要报恩了吗?”正一掌教张陵见这女子终于肯正眼看他,他周身的冷厉之气诡异地收敛了些,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似笑非笑的神情,轻佻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你想怎么样?!”女子被他这无赖态度气得浑身发颤,厉声质问。

“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张陵目光灼灼,依旧死死盯着女子,但周身那股如有实质的杀气,却毫不掩饰地再次锁定了倒在地上的韩二郎,“我、要、买、这、馄、饨。”

“你……你混蛋!”女子被他这步步紧逼、蛮不讲理的态度彻底激怒,再也维持不住温婉形象,脱口大骂。

张陵似乎被这声骂震了一下,微微一怔,旋即稳住心神,但那伪装出的玩世不恭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与不甘,死死盯着女子,厉声质问:“文英!当年一粥之恩,救困之德,我张陵铭记于心,片刻不敢或忘!我当时在你家柴房发过誓,待我大道有成,定然下山寻你,许你一世荣华,报你深恩!可你……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嫁给这么一个废物?!为什么?!”

他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引得周围远远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

“你给我住口!”文英猛地站直身体,尽管脸色苍白,身体微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掷地有声地打断他,“张陵,请你自重!往事已矣,休要再提!我如今已嫁为人妇,过得很好,很知足!吾乃韩文氏!韩文氏英!”

“哈哈哈!好!好一个韩文氏英!好!好得很呐!”张陵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仰天狂笑起来,笑声中却充满了悲愤与不甘,“好个韩文氏英!既然你执意如此……”

张陵笑声戛然而止,眼中杀机大盛,周身道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那股可怕的杀气再次凝聚,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倚墙吐血、艰难喘息的韩二郎,作势便要再下杀手。

“哎!你这牛鼻子!好生不讲道理!”

在旁看得气鼓鼓的白糯,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她虽不太明白那些复杂的恩怨情仇,但这道人蛮横无理、出手伤人却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

感受到张陵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气,她立刻跳了出来,指着张陵的鼻子大骂:“人家掌柜的都说了不卖!你怎么还动手打人呀!强买强卖,欺负老实人,你算哪门子的出家人?你们的清规戒律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张陵正满腔邪火无处发泄,被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指着鼻子一通骂,不由一愣,缓缓转过头,冰冷的目光落在白糯身上。

待他仔细一看,感受到白糯周身那股浑然天成、澄澈通透却又隐含锋锐的气韵时,瞳孔不禁微微一缩,闪过一丝讶异,旋即化为更深的冷嘲:“呵,我道是谁,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姑娘既要强出头,报上你的师门来历!我张陵剑下,不斩无名之鬼!”

白糯见他如此嚣张讨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娇斥一声:“打你就打你,还要报什么名号!我师傅说过:强不执弱,富不侮贫,二者皆犯,便是恶人,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