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7章 无畏擒龙(42)(第2页)
砚之看着两人说话,突然发现老中医的药箱里露出半截书稿,是她前几天借给李婶看的,上面还贴着片桂花做的书签。原来这院里的故事,早就走出了静远堂的墙,像株蔓延的葡萄藤,枝枝蔓蔓都缠着村里人的生活,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串成了珍珠。
下午,砚之帮着老人翻晒藏书,在《北地草木记》的夹层里发现张火车票,是四十多年前从漠河到杭州的,座位号是“13”,和砚之来静远堂时的座位号一模一样。“他总说这号码吉利,”老人把火车票夹进砚台的盒子里,“说‘13’像棵长歪的树,看着不直,却有韧劲,能扛住风雨。”
砚之摸着泛黄的火车票,想象着祖父当年坐在火车上的样子,窗外的风雪呼啸而过,他的怀里却揣着包腊梅籽,像揣着整个春天的希望。原来有些旅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归宿,就像这张车票,兜兜转转,终究要回到静远堂的土里。
傍晚时,老人开始酿桂花酒,新采的桂花铺在竹匾里,金得晃眼。他往酒坛里放着冰糖,动作慢得像在数星星,每颗冰糖落下时,都在酒液里荡开圈涟漪,像时光的年轮。“你祖父说,”老人往坛里撒着桂花,“酿酒得放三层糖,底层的甜,中层的醇,顶层的香,这样酿出来的酒才够味。”
砚之蹲在旁边帮忙,看桂花在酒液里慢慢沉淀,突然想起祖父书稿里的话:“人生如酿酒,年轻时的烈,中年时的醇,老年时的甘,少了哪层都不完整。”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老人总爱说“慢慢来”,原来时光的滋味,从来都急不得,得像这坛酒,在岁月里慢慢发酵,才能酿出最动人的余韵。
夜色渐浓时,砚之坐在东厢房的书桌前,看着窗外的月光淌进院里,把葡萄架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过去的路。她拿起钢笔,继续续写祖父的故事,写两个老人如何隔着千里的风雪,用书信浇灌一株想象中的腊梅;写阿婉的绣针如何在布面上游走,把思念绣成永不凋谢的花;写那些散落的物件如何在时光里重逢,把平凡的日子串成温暖的项链。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仿佛能听见祖父在说“就这样写”,看见老人在桂花树下点头,感觉阿婉的红绳在手腕上轻轻颤动。砚之知道,故事还长着呢——腊梅苗会抽出更多的枝桠,书稿会添上更厚的页码,那坛桂花酒会在土里慢慢酝酿,那些藏在角落里的记忆,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像被风吹落的桂花,铺满整个院子,香得让人心安。
葡萄藤的卷须已经缠上了花架的横梁,在月光里轻轻摇曳,像在为明天的生长打着节拍。砚之看着那些卷须,突然想起老人说的“藤缠树”,原来有些羁绊,从来不是束缚,是彼此的支撑,是让根扎得更深的力量,是让故事永远延续的密码。她低下头,继续在纸上书写,笔尖的墨水流畅地晕开,像条永远不会干涸的河,载着那些未说尽的话,那些未完成的约定,向着时光的深处,缓缓流淌。
砚之在静远堂住到第一百二十天的时候,腊梅苗已经蹿到了两尺高,枝桠间冒出了几个小小的绿芽,像被春风吻过的翡翠。她蹲在花架前测量新芽的间距,指尖的钢笔突然滚落在青石板上,笔帽磕出个小坑,露出里面的铜芯,和祖父那支旧钢笔的铜芯一模一样。“别捡,”老人端着个粗瓷碗从厨房出来,碗里盛着刚熬的绿豆汤,“让它自己躺着,钢笔也需要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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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之看着钢笔在石板上反光,突然发现旁边的裂缝里卡着片银杏叶,是去年秋天的,叶脉已经发黑,却依然保持着完整的扇形。她想起祖父日记里的话:“落叶不是终结,是大地的书签,标记着下一季的等待。”正出神时,老人把绿豆汤往石桌上一放,瓷碗与石板碰撞的脆响,像把时光敲出了道缝。
那天上午,县报社的记者来了,背着个帆布包,包上别着枚银质的梅花别针,说是从旧货市场淘的,针脚和阿婉的绣品如出一辙。“我们要做个‘老物件里的乡愁’专题,”记者翻开笔记本时,砚之看见扉页上贴着片腊梅花瓣,干硬的花瓣下藏着行小字,“静远堂的春天,比字典里的‘故乡’更具体。”
老人坐在竹椅上翻着旧相册,指尖在张泛黄的合影上停顿——那是祖父和他在漠河的雪地里拍的,两人都戴着狗皮帽,帽檐上的雪已经结成了冰,却笑得露出牙齿,像两株在寒风里绽放的腊梅。“他总说漠河的雪是甜的,”老人的指腹拂过照片上的雪,“我不信,他就装了瓶雪回来,说‘化了给你泡茶’,结果路上化了半瓶,剩下的半瓶泡了腊梅,涩得人皱眉。”
砚之给记者续茶时,发现茶杯的把手断了半只,是用红绳缠着的,绳结和竹篮上的蝴蝶结一模一样。“这是阿婉姑娘的手艺,”李婶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挎着篮新摘的豆角,“当年我娘的陪嫁碗摔了,就是阿婉用红绳缠的,现在还摆在堂屋里呢。”
记者的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镜头从红绳缠的茶杯扫到竹篮里的书稿,从老人的银发扫到砚之的钢笔,最后停在花架上的腊梅苗上。“这苗长得真精神,”记者的镜头盖没关紧,在阳光下晃出个光斑,刚好落在苗尖上,“像有双眼睛在看着咱们。”
中午吃饭时,老人蒸了锅荠菜团子,翠绿的面团上印着个小小的“稳”字,是用祖父留下的木模压的。“你祖父说北方的团子得用玉米面,”老人往砚之碗里放着醋碟,“南方的得用糯米面,说‘一方水土养一方团子,就像人,离了根就失了味’。”
砚之咬开团子的瞬间,菜汁溅在书稿上,晕开了“北地腊梅”四个字。她慌忙去擦时,却发现墨迹晕染的形状像朵半开的花,和阿婉绣品上的腊梅惊人地相似。“别擦,”老人用筷子指着那朵“花”,“这是你祖父在跟你打招呼呢。”
下午,砚之帮着老人修补葡萄架,竹条的断口处露出些细小的纤维,像无数根银色的线。“得用麻绳捆紧,”老人把麻绳在掌心搓了搓,“你祖父说北方的木匠捆东西讲究‘三紧两松’,紧的是力,松的是气,这样才牢。”
砚之的手指被竹条划破时,血珠滴在麻绳上,晕开个小小的红点,像朵微型的腊梅。老人从口袋里掏出片晒干的腊梅叶,嚼碎了敷在她的伤口上,清凉的苦涩混着血的温热,像把时光的味道揉进了皮肉里。“这是你祖父教的,”老人用布条缠着她的手指,“说草木的伤,得用草木自己治,就像心里的结,得自己慢慢解。”
那天傍晚,砚之在书稿里写下:“伤口是时光的印章,盖在皮肤上,也盖在记忆里,提醒我们曾经的疼痛与愈合。”她写这句话时,窗外的葡萄藤突然晃动起来,卷须扫过玻璃罩,在苗尖上留下道浅浅的痕,像在为她的文字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