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1章 无畏擒龙(46)(第2页)

 天快亮时,雪停了。砚之跑到院里,看见陶罐上积了层薄雪,像给核盖了层棉花被。老人正用扫帚把罐周围的雪扫开,露出下面的青石板,他的毡靴上沾着些冰碴,想必是从井边打水时溅的,冷得像块会走路的冰。“雪化了会结冰,”老人往石板上撒着草木灰,灰白色的粉末在雪地里画出条弧线,“核怕冻,得给它圈个暖窝。”

 砚之蹲下去摸陶罐的温度,陶土的凉里透着点艾草的温,像把岁月的寒热都锁在了里面。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老人总说“过犹不及”,那些藏在扫雪里的分寸,那些落在撒灰里的细致,那些渗进旋律里的跑调,其实都是时光教会的平衡——不多不少的守护,才是最长久的温柔。

 第二天清晨,砚之被阳光刺醒,推窗时看见雪后的院子亮得晃眼,陶罐上的积雪已经化了,陶身的水渍在阳光下蒸成白雾,像核在吐着呼吸。老人正往东墙根的土里埋着碎木炭,黑色的颗粒在雪地里格外显眼,“这是给开春的苗备的,”老人用竹片把木炭摊匀,“能吸潮气,就像你祖父说的‘北方的炕得垫炭,南方的根也得垫,都是一个理’。”

 砚之帮着埋木炭时,发现土里混着些细碎的银片,想必是从阿婉的绣品上脱落的,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给土地撒了把星星。“这是阿婉姑娘的念想,”老人把银片往深处埋了埋,“说‘银器能镇土,植物长得稳’,我记了一辈子。”

 那天上午,县文联的人来了,开着辆绿色的吉普车,车头上系着红绸带,绸子的边角绣着腊梅,是李婶连夜缝的。“我们要办个‘乡村文学展’,”为首的中年人捧着本样书,书页上贴着片腊梅花瓣,“想把静远堂的故事放在C位,再摆上这枚果核,算是‘文字与植物的对话’。”

 老人坐在竹椅上抽着旱烟,烟杆上的铜锅刻着朵腊梅,和果核的纹路如出一辙。“书能去,核不能动,”老人吐着烟圈,烟圈在阳光下慢慢散开,“它得在这儿等立春,挪了地方就不认土了。”

 砚之给客人续茶时,发现茶杯的把手断了半只,是用红绳缠着的,绳结和锦囊上的一模一样。“这是阿婉姑娘的手艺,”李婶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挎着篮新腌的腊菜,“当年我爹的扁担断了,就是她用红绳缠的,现在还能用呢。”

 文联的人拍了很多照片,镜头从陶罐扫到木炭,从红绳缠的茶杯扫到老人的烟杆,最后停在砚之正在书写的钢笔上。“这些物件本身就是故事,”中年人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比任何文字都鲜活,像群会说话的老伙计。”

 中午吃饭时,老木匠送来个新做的木盒,紫檀木的,盒盖上刻着“静远堂核藏”,笔画里还带着新漆的亮泽。“我爹说这盒得配铜锁,”老木匠往锁孔里滴着机油,“当年他给阿婉姑娘做首饰盒,也是这把锁,说‘铜器经老,能陪着物件慢慢老’。”

 砚之把陶罐放进木盒,锁上铜锁时,“咔哒”一声轻响,像给时光上了道保险。她突然注意到木盒的夹层里藏着张纸条,是老木匠的笔迹:“盒底垫着樟木片,防蛀,就像人心得垫着念想,才不容易空。”

 下午,砚之帮着老人整理展览要用的物件,在祖父的工具箱里发现把铜制的小铲子,铲头的形状像片腊梅叶,木柄上刻着“远”字,和钢笔帽上的一模一样。“这是他在漠河挖腊梅根用的,”老人用砂纸打磨着木柄,“说‘铲子得像片叶,才不伤根须’,后来就留在这儿了。”

 砚之把小铲子放进展览的木箱,旁边摆着样书和张果核的照片,像给故事配了套完整的注解。她突然想起昨天给葡萄剪枝时,发现藤条上缠着根铜丝,想必是从阿婉的绣绷上脱落的,在阳光下泛着绿锈,像条生锈的记忆。

 那天傍晚,砚之在展览说明卡上写下:“工具的记忆刻在木柄里,植物的牵挂缠在铜丝中,那些看似无用的遗留,其实都是时光留下的伏笔。”她写这句话时,窗外的木盒被风吹得轻轻晃动,铜锁的反光在雪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像在为文字画着重号。

 夜里,砚之躺在竹榻上,听着木盒里的陶罐偶尔发出轻响,像核在翻身。她想起祖父书稿里的话:“种子在土里的等待,不是沉睡,是在积攒力气,像人在沉默时的思念,看着不动,其实在心里长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