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1章 无忧无律(6)(第3页)


 “可你……”


 “我带着令牌,洪门的人会信。”吴忧打断他,从墙角抄起根铁矛,矛尖是用五毒教的青铜蛊罐熔铸的,泛着冷光,“三天后我回来,带硫磺粉和伤药。”


 没人再劝。苗人都知道吴忧的脾气,像湘西的山藤,看着柔韧,实则宁折不弯。阿吉往他背篓里塞了把油纸包好的糯米——能防尸变,又塞了个竹筒,里面是苗王留下的解毒膏,墨绿色的膏体散发着艾草的气息。


 雨越下越大,山路泥泞得像浆糊。吴忧踩着没脚踝的烂泥往前走,铁矛在手里当拐杖用,每一步都陷得很深。路过一线天时,发现崩塌的石块已经被人清理过,路面上留着新鲜的马蹄印,蹄铁的花纹很特别,是清廷驿站专用的“九环钉”。


 他心里一紧,加快脚步钻进旁边的密林,攀着岩缝爬上峭壁。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马蹄声,一队清兵打着油纸伞从下面经过,为首的把总腰间挂着个熟悉的玉佩——是夜枭当年常戴的和田玉,只是边角多了道新的裂痕。


 “前面就是蛊王寨,动作快点!”把总扯着嗓子喊,雨水顺着他的盔甲缝往下淌,“巡抚大人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特别是那个叫吴忧的反贼!”


 吴忧屏住呼吸,看着清兵的队伍消失在雨幕里。后背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流,原来清廷早就知道蛊王寨的位置,只是在等他们自投罗网。他摸出怀里的名册,突然明白这根本不是送不送的问题,而是有人故意让他们带着名册跑,好顺藤摸瓜找到洪门的老巢。


 “好阴的计。”他咬着牙啐了口,转身往回走。刚走没几步,就听见密林深处传来窸窣声,像是有人在拖动重物。


 拨开湿漉漉的蕨类植物,看见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往树洞里塞尸体,尸体穿着清兵的号服,胸口插着支苗人的弩箭。汉子听见动静,猛地回头,脸上沾着血污,竟是之前在万蛇窟救下的那个老苗人。


 “吴……吴公子?”老苗人吓得手里的刀都掉了,“我……我不是故意的,他们要烧寨,我只能……”


 吴忧捡起地上的弩箭,箭杆上刻着个“吉”字——是阿吉的箭。他突然明白,阿吉根本没打算等他回来,而是带着剩下的苗人去截杀清兵了。


 “他们往哪走了?”


 老苗人指着东南方:“往‘尸陀林’去了,说那里地势险,能设埋伏。”


 吴忧的心沉了下去。尸陀林是片千年古战场,埋着宋末抗元的将士,据说夜里能听见鬼哭,苗人从来不去。他拔腿就往东南方跑,铁矛在泥地里划出深深的沟痕。


 越靠近尸陀林,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浓。雨雾中隐约能看见倒在地上的清兵尸体,死状都很惨,有的被蛊虫啃得只剩骨架,有的被削掉了头颅,滚在泥水里。


 “阿吉!”吴忧大喊,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却没人应答。


 走进林子深处,看见棵被雷劈过的老槐树下,阿吉被绑在树干上,浑身是血,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个装名册的油布包。周围站着十几个清兵,为首的把总正用刀鞘拍着阿吉的脸,笑得狰狞:“说不说?洪门的据点在哪?”


 阿吉啐了口血沫,眼睛瞪得通红:“狗鞑子,爷爷就是死也不会说!”


 把总冷笑一声,一刀划破阿吉的胳膊,血立刻涌了出来:“不说?那就让你尝尝‘蚀骨蛊’的滋味。”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里面爬着条白色的小虫,正对着阿吉的伤口扭动。


 “住手!”吴忧大喊着冲出去,铁矛横扫,将离得最近的两个清兵挑飞。


 把总没想到他会回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抓住他!赏银五十两!”


 清兵们蜂拥而上,吴忧挥舞着铁矛,矛尖的青铜碎片在雨里闪着寒光。他专挑清兵的关节下手,惨叫声此起彼伏,很快就放倒了四五个。但清兵人多,渐渐把他围在中间,刀光剑影里,他的胳膊被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顺着矛杆往下滴。


 “吴公子快走!别管我!”阿吉拼命挣扎,绳子勒得他脖子上青筋暴起。


 吴忧没理他,看准机会掷出铁矛,正好刺穿了把总的咽喉。把总瞪着眼睛倒在地上,手里的瓷瓶摔碎,蚀骨蛊钻进泥里不见了。


 清兵们见状慌了神,吴忧趁机砍断绑着阿吉的绳子,背起他就往林子深处跑。身后的清兵喊着追了上来,箭矢像雨点似的落在周围的树干上。


 “往那边!”阿吉指着个被藤蔓遮掩的山洞,“里面有密道!”


 钻进山洞,吴忧用石头堵住洞口,才发现洞里堆满了骷髅头,眼眶黑洞洞的,在火把的映照下格外瘆人。阿吉从骷髅堆里摸出块松动的石板,下面露出个仅容一人爬行的通道,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抗元将士挖的逃生道。”阿吉咳着血说,“能通到南岳山的后山。”


 吴忧没说话,先把阿吉推进通道,自己才钻进去。通道里又黑又窄,爬了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清兵的叫骂声,显然他们找到了洞口。


 “快爬!”吴忧推着阿吉往前,通道尽头透进微光,还有隐约的钟声——是南岳山的寺庙晨钟。


 爬出通道时,雨已经停了。晨光透过松针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南岳山的山门就在不远处,几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正扫地,看见他们满身是血,吓得手里的扫帚都掉了。


 “我找洪门的‘铁臂张’。”吴忧喘着气说,从怀里掏出半块闯王令。


 和尚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长的低声道:“跟我来。”


 跟着和尚穿过寺庙的侧门,来到后山的竹林。竹林深处有座不起眼的茅屋,门口站着个赤裸着上身的汉子,胳膊上全是虬结的肌肉,手里把玩着对铁球,正是洪门分舵主铁臂张。


 “闯王令?”铁臂张接过令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是……吴先生的儿子?”


 吴忧点点头,将名册递过去:“清廷的眼线,还有他们要围剿蛊王寨的事。”


 铁臂张看完名册,脸色变得凝重:“这些眼线我们盯了很久,一直没找到证据。多谢吴公子了。”他对旁边的手下吩咐,“备马,带吴公子去见总舵主,再派人去接应蛊王寨的苗人。”


 阿吉被送去寺庙的偏殿疗伤,吴忧跟着铁臂张往竹林深处走。穿过片茶园,眼前出现个隐藏在瀑布后的山洞,洞里灯火通明,不少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在擦拭兵刃,看见铁臂张都纷纷行礼。


 “总舵主在里面。”铁臂张指了指山洞最深处的石室。


 吴忧走进去,看见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对着地图沉思,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手里拿着支毛笔,不像个江湖首领,反倒像个教书先生。


 “你来了。”老者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令尊常提起你,说你是个好孩子。”


 “您认识我爹?”


 “何止认识。”老者叹了口气,“当年我们一起在闯王帐下当差,他是参军,我是文书。”他指着地图上的标记,“现在清廷在湖广增兵五万,主帅是个叫‘巴图’的满人,据说善用骑兵,下个月就要进剿湘西。”


 吴忧的心沉了下去:“我们只有……不到二十个能打的苗人。”


 “不止。”老者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封信,“这是广西天地会的回信,他们愿意派三千弟兄支援。还有云南的回民义军,也答应牵制清军的兵力。”他将信递给吴忧,“只要咱们能守住湘西,就能撕开清廷的防线,联合各路义军北伐。”


 吴忧看着信上密密麻麻的签名,突然觉得手里的铁矛不再沉重。他想起蛊王寨的炊烟,想起阿秀坟头的野草,想起那些在战火中失去家园的人,原来他们从来不是孤军奋战。


 “我回蛊王寨。”他站起身,眼神里燃着从未有过的火焰,“带苗人守住一线天,等你们的援军。”


 老者点点头,从墙上摘下把宝刀,刀鞘上镶嵌着七颗宝石:“这是闯王当年用过的‘七星刀’,送给你。”他拍了拍吴忧的肩膀,“记住,湘西不是你的负担,是你的后盾。”


 走出山洞时,阳光正好。铁臂张已经备好了马,还派了十个精壮的洪门弟兄随行。吴忧翻身上马,回头望了一眼瀑布后的山洞,那里的灯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无数双期待的眼睛。


 “走!回湘西!”


 马蹄声在山路上响起,清脆而坚定。吴忧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一场恶战,是数不清的艰难险阻。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后有洪门的弟兄,有天地会的义军,有所有渴望太平的百姓。


 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送行。吴忧握紧手里的七星刀,刀鞘上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照亮了前方的路,也照亮了他眼里的希望。这条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