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6章 归墟迷途(91)
不是长白山雪地里那种干冷,是带着水汽的、黏腻的湿冷,像有无数根冰凉的丝线缠在皮肤上,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他猛地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昏黄的光晕,头顶是斑驳的船板,缝隙里正往下滴水,“滴答、滴答”落在他耳边的草席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醒了?”旁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海腥味,“还以为你要跟着那些‘水鬼’走了呢。”
吴邪撑着胳膊坐起来,脑袋一阵发沉,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上来。他和三叔带着几个伙计出海,本是为了打捞一艘传说中载着“归墟秘宝”的古船,船行至珊瑚螺旋海域时,突然起了怪雾。那雾是青黑色的,能见度不足三尺,更邪门的是,雾里飘着细碎的银鳞,闻着有股甜香,船上的伙计闻了之后就开始胡言乱语,一个个眼神涣散地往海里跳,嘴里喊着“有姑娘在叫我”。
他想拦,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拖得脚步发沉,最后只看到三叔举着砍刀砍向雾中,自己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我三叔呢?”吴邪抓起床边那人的胳膊,对方穿着粗布短打,皮肤黝黑,手上全是老茧,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渔民。
渔民往旁边努了努嘴,吴邪顺着看去,只见三叔靠在船尾的木桩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正闭着眼喘气,旁边还躺着两个幸存的伙计,都还没醒。这是一艘不大的渔船,甲板上堆着渔网和渔获,角落里燃着一堆篝火,火苗微弱,勉强驱散着寒意。
“这是哪儿?你是谁?”吴邪追问。
“我叫阮黑,世代在这片海里讨生活,算是龙户的后人。”渔民往篝火里添了块木头,火光映得他脸上沟壑分明,“这里是珊瑚螺旋的边缘,你们的船触了暗礁沉了,我昨晚撒网时捞到你们几个,再晚一步,就得成‘白秋练’的点心了。”
“白秋练?”吴邪皱起眉,这名字听着不像海怪,倒像个姑娘的名字。
阮黑嗤笑一声,往海里指了指:“不是姑娘,是水里的精怪。《聊斋》里写过,白豚化人,爱诗善歌,可那是书里的好话。这片海里的白秋练,专挑男人的魂魄勾,雾里的银鳞就是她们的鳞粉,闻多了就会失魂,乖乖跳海里给她们当养料。”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前些年有艘商船过这儿,一船的货郎全没了,后来有人在礁石缝里捡到半本账本,上面写着‘绿衣女子,歌声婉转’,那就是栽了。”
吴邪心头一沉,想起《聊斋·绿衣女》里的情节,绿蜂化人,歌声动人,最终因异类身份难以长久,没想到这海里的精怪竟也用这法子害人。他看向三叔,刚想过去,就见三叔突然睁开眼,眼神首勾勾的,嘴里喃喃着:“水……水底下有琴声……”
“不好!”阮黑猛地站起来,抓起旁边的渔网就往三叔身上罩,“他被缠上了!快拿雄黄酒来!”
吴邪反应极快,从背包里翻出一瓶备用的雄黄酒——这是出发前三叔特意准备的,说海里邪物多,雄黄酒能驱邪。他倒出半碗,狠狠泼在三叔脸上,辛辣的酒气呛得三叔剧烈咳嗽起来,眼神终于恢复了清明。
“他娘的……刚才咋回事?”三叔抹了把脸,一脸后怕,“就听见有人弹琴,越听越想往水里跳。”
“是白秋练的引魂曲。”阮黑解开渔网,脸色凝重,“她们盯上我们了,这船待不住,得去前面的‘望乡屿’躲躲。那岛上有座老城隍庙,阴司的气场能镇住她们。”
渔船朝着望乡屿划去,海面平静得反常,连一丝波浪都没有,像一块巨大的黑绸子。吴邪站在船头,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水下盯着自己,他掏出归墟印——这是家族传下来的古物,据说能净化邪祟,印身泛着淡淡的金光,在昏暗中格外醒目。
“这玩意儿管用?”阮黑瞥了一眼归墟印,“我曾听我爷爷说,归墟是阴阳交界的地方,海里的精怪都是从归墟里跑出来的,寻常法器镇不住。”
话音刚落,水下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细细密密的,像缠在指尖的丝线。吴邪只觉得头皮发麻,归墟印猛地发烫,金光暴涨,琴声瞬间弱了下去。他低头往水里看,只见水面下掠过无数道白色的影子,身形修长,隐约能看到女子的轮廓,只是她们的脸藏在水色里,看不真切。
“快划!”阮黑用力摇着橹,“她们怕归墟印,但耗不过她们!”
望乡屿终于出现在眼前,那是一座不大的孤岛,岛上长满了歪脖子树,树枝上挂着湿漉漉的渔网,像招魂的幡。岛中央立着一座破旧的城隍庙,庙门虚掩着,门楣上的“城隍庙”三个字己经褪色,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众人刚踏上岛,身后的海面就翻涌起来,无数道白色的影子跃出水面,发出凄厉的叫声,像是在哭泣。阮黑催促道:“快进庙!过了子时,她们就能上岸了!”
城隍庙不大,里面积满了灰尘,正中央供着城隍爷的塑像,塑像己经开裂,露出里面的稻草。角落里堆着一些残破的供品,还有几件渔民的旧衣物。吴邪把归墟印放在供桌上,金光洒在塑像上,塑像上的裂痕竟似乎淡了些。
“奇怪,这庙的气场不对。”三叔摸了摸墙壁,“按理说城隍庙是阴司的分署,应该阳气重才对,可这里怎么这么阴?”
阮黑蹲在地上,用手指捻起一点灰尘,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不是阴,是有‘冥气’。你看那供桌底下。”
吴邪低头看去,供桌底下刻着一圈奇怪的符文,符文里嵌着细小的贝壳,贝壳上沾着黑色的黏液,闻着有股腥臭味。他刚想伸手去碰,归墟印突然发出一阵嗡鸣,金光扫过符文,黑色黏液瞬间蒸发,露出底下的字迹:“冥游者止步,归墟魂难归。”
“冥游者?”三叔皱起眉,“《聊斋》里说过,冥游就是活人魂魄入冥府再回来。难道这岛上有人去过阴司?”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笃、笃、笃”,节奏缓慢,像是老人拄着拐杖敲门。阮黑脸色一变,抓起旁边的鱼叉:“别开!这时候不会有人来!”
敲门声却越来越急,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开门……开门啊……我女儿不见了……”
吴邪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老太太,穿着粗布衣裳,头发花白,手里拄着一根拐杖,脸上满是泪痕。她的脚边没有影子,裙摆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
“是水鬼变的?”三叔低声问。
“不像。”吴邪摇摇头,“她身上没有混沌气息,倒有股……哀戚的怨气。”他想起《聊斋·赵城虎》里的故事,老虎吃了老太太的儿子,还会回来给她养老送终,或许这老太太真有难处。
他打开庙门,老太太踉跄着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城隍爷塑像前,放声大哭:“城隍老爷,求求您找找我的女儿……她三天前出海采珠,就再也没回来……”
阮黑眉头紧锁:“采珠?这时候采珠,不是送死吗?”
老太太抹着眼泪说:“她不是普通采珠人,是獭家的后人。¢x¢n*s-p¢7^4¢8,.~c¢o·m/我们獭家女子水性好,能在水里待半个时辰,可这次……”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吴邪,“这是我女儿的香囊,昨天有人在礁石缝里捡到的。”
香囊是用麻布做的,上面绣着一朵荷花,己经湿透了,里面掉出一颗珍珠,珍珠不大,却泛着淡淡的蓝光。吴邪刚接过珍珠,归墟印就亮了起来,珍珠上的蓝光与金光交织在一起,映出一幅模糊的景象:一个穿绿衣的女子在水里采珠,突然被一道黑影拖进了深水里,黑影身上缠着黑色的藤蔓,藤蔓上开着红色的花。
“是噬魂藤!”阮黑失声叫道,“那是归墟里的邪物,专吃活人的魂魄!”他看向老太太,眼神复杂,“你女儿……恐怕是被噬魂藤拖进归墟了。”
老太太身子一僵,瘫坐在地上,眼泪流得更凶了:“归墟……那不是阴阳交界的地方吗?进去了还能出来吗?”
吴邪想起古籍里的记载,归墟是海水归宿之处,也是阴魂聚集之地,活人进去九死一生,但他看着老太太绝望的样子,又想起那些被白秋练勾走魂魄的伙计,咬了咬牙:“我去救她。归墟印能净化邪祟,或许能打开归墟的入口,把你女儿救回来。”
三叔一把拉住他:“你疯了?归墟是什么地方?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三叔,那些伙计的魂魄说不定也在归墟里。”吴邪举起归墟印,金光闪烁,“这东西既然能压制白秋练,肯定也能对付归墟里的邪物。而且,獭家女子采的珍珠能指引方向,这颗珍珠就是线索。”
阮黑叹了口气:“我跟你们一起去。我是龙户后人,水性比你们好,在水里能帮上忙。而且,我爷爷当年就是为了找归墟秘宝死在里面的,我得去看看。”
老太太突然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匕首柄上刻着鱼纹:“这是獭家的‘分水匕’,能在水里辟开一条路。我女儿说过,归墟入口有‘望乡台’,台上有冥吏看守,拿着这个或许能蒙混过去。”
众人收拾好装备,跟着珍珠的指引往岛的西侧走去。那里有一处悬崖,悬崖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水潭里的水是黑色的,泛着诡异的光泽。珍珠到了水潭边,突然发出一阵蓝光,在水面上画出一道符文,符文亮起,水潭中央出现了一个漩涡,漩涡里飘着无数白色的纸钱,像是阴司的通道。
“这就是归墟入口了。”阮黑深吸一口气,“进去之后,千万不要碰那些纸钱,那是冥吏的‘引路钱’,碰了就会被勾走魂魄。”
吴邪握紧归墟印,率先跳进漩涡。冰冷的水流瞬间将他包裹,他感觉自己在往下坠,耳边传来无数细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泣,又像是有人在唱歌。归墟印的金光在他周围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那些声音。
不知坠了多久,他终于落到了实处。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的墙壁上嵌着贝壳灯,发出昏黄的光。甬道里人来人往,有穿着古装的人,有带着枷锁的鬼魂,还有牵着马的冥差,一个个面无表情,像是在赶路。
“这里是冥府的‘思乡地’。”阮黑跟在他身后,压低声音,“《聊斋》里写过,冥府有思乡地,鬼魂在这里能看到阳间的亲人。前面就是望乡台了。”
吴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甬道尽头有一座高台,台上站着一个穿黑衣的冥差,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正在核对过往鬼魂的身份。高台旁边有一棵歪脖子树,树上挂着无数香囊,其中一个绣着荷花的,正是老太太女儿的那个。
“走,过去看看。”吴邪拉着阮黑,假装成鬼魂,慢慢靠近望乡台。
刚走到台下,冥差突然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你们不是鬼魂,是活人!”他举起手里的锁链,朝着两人甩来,锁链上泛着黑色的冥气,“擅闯冥府,按律当诛!”
吴邪赶紧举起归墟印,金光射向锁链,锁链瞬间被弹开,冥差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色大变:“归墟印?你是归墟守印人的后人?”
“我是来找人的。”吴邪指着树上的香囊,“这个香囊的主人被噬魂藤拖进归墟了,她还活着,我要救她。”
冥差冷笑一声:“归墟里的活人?早就成了噬魂藤的养料了。而且,噬魂藤是归墟的镇守之物,谁也动不得。”
就在这时,望乡台上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声,吴邪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绿衣的女子站在台上,正朝着阳间的方向眺望,她的脚下缠着黑色的藤蔓,藤蔓己经钻进了她的脚踝,渗出红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