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21)(第2页)
怎么敢成婚呢?
他应与先生一般,孑然一身,即便万劫不复,也不拖累任何人。
于是火烧泥土,势必要把自己烧成一个量大肚大的笑面菩萨。笑着道:“还是算了吧,我没有成婚的打算。”
钱妈妈也不是第一次做媒了,凭着一双利眼,她无往不胜,便不敢置信今日叫大雁啄了眼睛,反复询问,“山君姑娘的母亲可是上门来求老夫人给她做媒了,你可想清楚,你现在叫近水楼台先得月,等过了这村,没了这人,以后你就是哭也来不及了。”
郁清梧心中苦痛难言,却还要与她说笑,“怎么会哭呢?山君姑娘这般好,我是真心祝愿她能嫁一个如意郎君的。”
钱妈妈认认真真看他一眼,还是不肯觉得自己瞎了眼。
她的眼睛多利啊!
她剐了他一眼,“你说真的?”
郁清梧低头,“哎,真真的。”
钱妈妈冷笑,“郁少爷,砍柴去吧!”
郁清梧只能去砍柴。
午膳的菜肴也没有豌豆炒肉,八宝豆腐。
郁清梧自知理亏,不敢置喙,又心如火熬,还不敢露出破绽来,艰难得很。
吃完饭,他急急忙忙要走,却见兰山君笑着道:“郁大人。”
郁清梧脚下生根。
她说,“郁大人,我也正要走,咱们同行一段路。”
郁清梧缓缓迈步。
寿老夫人和钱妈妈瞧见了直叹气。
倒是兰山君没有察觉,两人并行在去大门处的廊下,谁也没有急着走,俱都慢慢的。
她有心要试探试探他,先笑着拉家常,给他看手里的刀,“这是蜀刀,方才老夫人给我的,你看,蜀刀上面都有一个环。”
郁清梧屏住呼吸,“是,我曾经也用过。”
兰山君又说了几句话,他都没有听进去。只看着前路,好似马上就要到门口。
路不多了。
兰山君:“我最近偶然得知,蜀州出身的大理寺卿徐大人好似对苏公子的案子一直拦着不给结案。”
提起阿兄,郁清梧瞬间清醒过来。
他沉吟,点头,“是。”
徐大人想要拉拢他,他也需要借助徐大人的助力,两人暗地里是来往的。
但这些事情也不敢跟山君姑娘说。
他刚要说一些场面话,就听她道:“下月春闱,要是用此事来造势——”
话刚出口,却见郁清梧摇了摇头。
“徐先生也说过这个话。”
他说,“很多人都以为,我会如此做。”
但他却不敢,也不愿意。
他说,“阿兄也不愿意。”
他郑重道:“蜀州学子寒窗苦读十年,用尽一生的力气来到这里争一席之地,不是被我们这般的人利用去做刀的。”
一个行差踏错,就会毁了他们的一生。
他怎么敢呢?
阿兄也不敢。阿兄似乎是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曾经笑着跟他道:“清梧,你要忍住,要克制住自己,不要让自己成为自己厌恶的人。不要为了我,沾染上别的人命。”
他能忍,也能克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总有一日也能让博远侯府和齐王哑口无言吃下林冀身死的苦楚,到那时候他们才知道,他是多艰难才熬过来。
但山君姑娘还念着阿兄的死,让他心里又涌起一股感激,道:“多谢你还想着他。”
能想着阿兄的人不多了。
兰山君久久没有回话。
她从前总想,他是怎么落到最后那一步的呢?
明明他完成了大部分的心之所想,最后却还是被推去了断头台。
她倒是从今日他的言行里窥见了几分真相。
她一面惋惜,一面难免要佩服他的梧形鹤骨。
她对他,起初就生出了几分利用心思。但现在知晓真相,知道前面不仅有宋知味,还有齐王这棵大树在,便知单单利用他去对付宋知味不够,便又生出要与他同行到最后的心思。
她自知犹如蜉蝣,不可撼树,但她也可如山中猛虎,伺机而动,一击毙命。
她的刀够快,却也要接近那些人才行。
她需要有人带着她在茫茫夜路里走一段。
她和他,应当能同一段路。
她有自己过不去的坎,他也有苏家兄妹两条命。
他们都在艰难的往前面走,她不怕前路艰难,不惧生死。她冷眼旁观,窥他心志,虽不知日后如何,但现在却也看得见他一身铁骨铮铮,依旧愿意负着风雪前行。
他这般走,是必死之路。
她这般走,也是必死之路。
他们都是六爻卦起,知却不避的人。
但他不像她,多活了十年。他依旧还如同上辈子一般,在这条路上跌跌撞撞,迷茫的走着。
她站在一片春光里,突然停下脚步,将手里的蜀刀伸过去,横在他们之间。
她握着刀鞘,将刀柄对准他,“郁清梧。”
郁清梧也随着她停下来,正眸看她。
她说:“你要不要试着将刀刃拔出来——”
她还记得,他在札记里写:我应如利刃,只等君王拔出刀鞘,让我明黜陟,抑侥幸,均公田,厚农桑。
他有宏图大志,也没有食言,多年以后,他确实是做到了的。
但也丢了一条命。
她沉声道:“你要不要试着自己拔出来,而不是让君王拔你出鞘。”
郁清梧讶然,不知道她怎么会如此说。但又突然在她生气勃勃的眸子里看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条道。
先生说,通两辆马车的是道。
他不合时宜的想起这句话——而后觉得,也许他和山君姑娘,是可以并行的。
只是他这个人,哪里敢跟她同行呢?
他不认同先生其他的话,但却认同先生不娶妻生子的一生。
他们这种人,还是不要拖累好姑娘才是。
他伸出手,握住刀柄,将刀拔出来,笑了笑,“山君姑娘,我欠你不少,以后若你有所指向,我也敢挥一刀下去。”
兰山君几番与他周旋,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但此时此刻,她却蓦然生出一股郁郁之气来。
她紧紧盯着他,道:“郁清梧,你要活下去。”
郁清梧还以为她是想起了阿兄的冤屈,握着刀认真点头:“姑娘放心,我答应过阿兄要长命百岁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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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清梧没有从先生买给他的宅子里搬走。
他依旧住在那里,也依旧在翰林院见了先生就打招呼,笑着喊先生。
邬庆川瞧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既觉得他长大了,总算是有了“外欲混迹”之气,没有撕破脸破。但又有一股酸涩,只觉得郁清梧是在用自己教的本事对付自己,颇有几分惆怅。惆怅来惆怅去,便来找寿老夫人谈心。
“嫂嫂,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端着茶怅然问,“清梧最后会想通吗?他这时候还年轻呢,再过几年说不得就要后悔了。”
他不就是后悔了吗?他就是后悔太晚了,所以才蹉跎至今。
他叹息道:“我总是想,若是当年我依旧是个纨绔该多好,就不用想这些事情了。”
“这些话,我也没有别处可说去,只有嫂嫂这里可以说一说。”
寿老夫人翻了个白眼。
送走他,又收到了朱氏的帖子,说要上门来拜访。
钱妈妈翻了个白眼。
她阴阳怪气的道:“哦呦,她来做什么?我看啊,准没好事!”
寿老夫人最近的精神不好,并不愿意招待,但还是点了头,“到底是山君的母亲,我总是要顾念些的。”
她想了想,道:“清梧最近不来我是知晓的,他如今哪里还有力气兼顾其他?但山君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今年又老了一岁,寿老夫人总觉得自己的寿命快尽了。人到这时候,便格外喜欢合眼缘的小辈,也怕孤寂,尤其爱他们的年轻和热闹。
钱妈妈:“过几天不是宋国公府的赏花宴吗?她今年十七岁啦,正是说婆家的时候,朱氏肯定是要为她打扮一番的。”
姑娘家打扮,那要做的事情可多了。
“从头面,到衣裳,哪样不要花心思去选?花时间去做?”
寿老夫人笑起来,“我倒是忘记了这一点,我那里不是还有几套头面吗?便送去给她吧。”
钱妈妈眼睛转起来,“还是算了——这头面你以后再给吧。”
她坐下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寿老夫人记着呢。
她叹气,“本是要问清梧的,但最近他跟邬庆川……这让我怎么问?”
钱妈妈:“再是天大的事情,娶媳妇这事也得排在前头去!”
她将菜叶子丢进篓子里,“若不然,错过了这么一两月,就没有这个人了,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山君孩子都有几个了!”
那该多遗憾啊。
她老人家想想都心酸。她道:“要是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就算了,但我瞧着,他还是有点心思的。不然又是送书又是送银子的——”
她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咯,刚拿的俸禄,都送来了,一文钱不剩,托我给山君送过去呢。”
还没娶媳妇,就已经交家用了。这让钱妈妈更觉得他和山君是相配的。
她掰着手指头算,“都是蜀州的,无论是说官话还是淮陵话都听得懂,身高也正好,清梧生得高,普通的姑娘家站过去就矮了些,但山君却高挑得很。”
“清梧带着一股书卷气,山君眉眼英气,嘿,还很互补。”
“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吃到一块去。”
寿老夫人笑着道:“你既然有心做媒人,便去说合说合。”
钱妈妈:“我自然要去的。”
但没等她去找郁清梧,朱氏来找寿老夫人做媒人了。
她道:“您老人家多掌掌眼,看看能不能与她说个好人家?”
她红着脸道:“若是当年,就是我不出门,也有无数人来求亲。但如今镇国公府是个什么光景,您也是知道的。且我娘家也落魄了,我想嫁个女儿回去都不行。”
寿老夫人安慰道:“姻缘二字,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还是要看山君喜欢什么样子的郎君。”
朱氏:“她一个没经过事情的姑娘家能知道什么?还得是您掌眼才行。”
寿老夫人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答应,而是道:“你让山君来我这里一趟,我问问她的意思。”
朱氏哎了一声,又羞涩道:“前阵子,她还与我闹脾气呢。”
寿老夫人活到这把岁数,哪里还不懂她的意思,道:“是嘛?我怎么不曾听说?”
朱氏心中便安稳一些,总算不觉得自己在寿老夫人跟前失了面子。回到府里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这回做的确实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是有底气的,便跟兰慧道:“叫你六姐姐过?她这阵子忙什么呢?”
兰慧:“我刚刚从她那边过来,她正在睡觉。”
朱氏一颗心便犹如被冷水一泼,沉默道:“她这是躲我呢。”
慧慧笑着道:“母亲怎么能这样想?”
朱氏:“我这阵子过去,她都在睡觉!”
慧慧白了一眼母亲,“万不可这么想,我还担心呢。
她道:“六姐姐除去睡觉还是睡觉,还一直睡不醒,好像要把过去没睡好的觉补回来一般。”
这看起来就不正常啊。
但是六姐姐温柔的摸着她的头道:“慧慧,从来到洛阳后,我就一直没有睡好,但我现在能睡了,我想多睡一睡。”
兰慧长长的叹一口气,“六姐姐好惨哦。”
朱氏心中是有愧疚的,但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有苛责她啊,什么好的都紧着她,就是去寿老夫人府上,我也没有让她带着你去,就怕她为难,她为什么会睡不着呢?”
她越想越委屈:“我算了算,笼统也只吵了三次。第一次是因着你祖母,我是没有责备你祖母,但你祖母是长辈,我怎么去责备?她不愿意去认错,我也没有多说什么,还去你祖母那里为她说情。”
再有就是这两次,她道:“都是你三哥惹出来的事情!可我也没有一味的偏你三哥,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里能做到完全偏他,我这些日子也没有给好脸色给他呀。”
“且我想要与她修复关系,作为长辈,我主动低头,她却一直避着我——我还能怎么办?我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了也只管睡着?我不是照样还要给她选女婿吗?”
朱氏:“我低身下气的求到寿老夫人面前去,谁又懂我的心,倒是没换来一句好!”
她说到这里也叹气,“慧慧,你说,我与你六姐姐是不是注定的没缘分?”
兰慧连忙道:“日久见人心,母亲别泄气。”
朱氏摇摇头,还是泄了气的:“人心难测,我以前听人说,也有亲母女反目成仇。我不愿意跟她闹到那般模样,以后只管做好了我应该做的,便跟她远着去,也就不会吵架了。”
慧慧闻言,目瞪口呆,而后大声道:“母亲说什么呢!”
她只觉得悲伤极了,“那样,她在你心中,跟一个上门来投奔的亲戚有什么两样?”
朱氏长吁短叹,“我这也是没办法。”
她说,“这话,我只跟你说。我只等为她找好夫婿,便也能安心脱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