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西东拉面土豆丝

第9节(第2页)

 小时候上语文课,老师为沧海一粟做解释,形容宇宙的浩大,个体的渺小。

 所有的存在都会消散,就个体而言,这段过程就好似人间一场梦。但这梦,并不是微不足道,至少,你可以让它变得不那么微不足道。

 就好比故宫的价值。

 并不在于它被建造,而在于它经历过的变迁与时光。

 袁北看着那相纸,最终,放进了口袋。

 很多游客在看完故宫亮灯后就要下山了,心满意足,他边帮汪露曦遮挡住汹涌人群,边一本正经地逗她:“相纸在我这,你以后到哪看?”

 “.那我再拍几张送你,你把那张还我,反正给你也是浪费了,你不是说没意义嘛。”

 有的时候,汪露曦也很“会讲话”。

 栏杆前扛着专业相机的队伍还没散,汪露曦想往正中央站站,视线却依旧越不过前排的人头。

 有一对情侣在举着自拍杆自拍,女生踮起脚亲吻男生的脸颊,还有父亲带孩子来玩,父亲蹲下身,让小孩子骑在脖子上。

 汪露曦下意识就回头看了一眼袁北,得到的却是袁北嫌弃的语气,皮笑肉不笑的:“看我干嘛?我举不动你。”

 “.”

 真是够烦人的,袁北大概是破坏氛围感的神,刚刚的浪漫一下子全散尽。

 汪露曦又拍了几张照片,刚好到了公园清场的时间,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她不情不愿往山下走,并在心里计划,下一次,得来看看早上的故宫。-

 回去的路上,汪露曦睡着了。

 就在袁北的车上,睡得还挺熟。

 周末的晚上国贸堵车,她迷迷糊糊之中好像听见袁北问她,一会儿要吃什么,她回答的语气不佳,带着被吵醒的怒气,说了句,麦当劳。

 都怪刚刚在景山公园,那对父子和他们一起下山,小孩说晚上想吃麦当劳,被汪露曦听见了,她忽然就有点馋。现在醒来了,第一时间闻见车里有炸薯条的味道。

 早已经到了公寓楼下。

 袁北的车停在路边,不知道多久了,她睁开眼睛时,看见袁北在低头看手机。

 “醒了?”

 袁北赏来一个眼神,然后示意车后排,那放着个麦当劳的纸袋,香气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恭喜你啊,进化了。”袁北说,“北京美食荒漠名不虚传,你再待几年新鲜劲过了就知道,最好吃的还得是这玩意儿。”

 没袁北的份儿。

 他说他不饿。

 于是汪露曦在袁北的车上解决掉了一个双层吉士堡,一份鸡块,一份薯条。然后把垃圾团了团。

 袁北这时递来第二个袋子,药店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的是驱蚊水还有圆圆的小铁盒,是清凉膏。

 晚上在景山公园,她差点被蚊子吃了,他看见了。

 “回去自己抹点,下次爬山别穿短裤。”袁北说。

 汪露曦点点头,然后捏着塑料袋犹豫。

 透过车窗,看了看外面。

 青旅所在的那栋楼靠里侧,要往里面稍微走个一百米,拐个弯。

 汪露曦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了看袁北,沉默着低下头,解开安全带,然后,又看一眼。

 再看一眼。

 袁北的轻笑声和车门解锁的咔嗒声几乎是同时。领会精神从来都是袁北的强项,他伸手,揉了下汪露曦的脑袋:“陪你走一段。”

 装垃圾的纸袋被丢进垃圾桶。

 汪露曦和袁北并排,两个人的胳膊时不时会贴在一起,然后又随着步伐的不同步,堪堪错开。袁北的体温好像比她低一些,皮肤凉凉的。

 汪露曦不自觉地开始抱臂。

 不是自我防御,而是缓解尴尬,缓解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的尴尬,她的短裤又没有口袋。只有一个装驱蚊水的塑料袋,已经快被她抠出洞了。

 然而再慢的步速,再犹豫纠结的心情也总有尽头。

 很快就走到楼下。

 汪露曦在原地站定,和袁北面对面。

 她需要仰头,借着身后的楼前灯,来看清袁北的脸。

 很奇怪的是,袁北没有笑,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就只是那么静静看着她,眼神里似有重量。

 对视忽然被拉长了,像是往水里搁了把面粉,清水不再清澈,变得粘稠。

 当然,这些都是汪露曦一个人的感受。

 袁北始终未发一言。

 但他的眼神,和从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汪露曦确信,也正是因为这种确信,给了她些许勇气和自信,往前挪了一小步。

 再次仰头时,和袁北的距离就变近了。

 她看得清他眼睛的形状,还有瞳孔以及虹膜的颜色。

 刚刚要是不吃那汉堡就好了,里面还有酸黄瓜。

 汪露曦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她在等,她清楚自己在等,只是不确定自己能否等得到。

 可能是半分钟,也可能是一分钟。

 直到大腿又有些痒,有蚊子循着光亮,落在她的腿上。

 但她连赶蚊子的动作都不忍做,只能紧紧攥着塑料袋,双臂垂于身侧。

 她看着袁北的眼睛,到鼻梁,再到嘴角。

 然后,袁北在她的注视里抬起手来。

 汪露曦下意识闭了下眼睛,片刻又迅速睁开了,因为脸上有触觉。

 袁北的手擦过她的鼻尖,轻轻掐了掐她的脸,他的指腹有一点点粗糙,一点点而已,也没有停留很久。汪露曦甚至来不及分辨他手心的温度是否比手臂高一些。

 “一会儿又多几个蚊子包。”他放下了手。

 仅此而已了。

 “.”汪露曦肩膀也跟着垂了下去,抿住唇,勉强勾了勾嘴角,“那我上去啦?”

 袁北笑了。

 大概是笑她的小心翼翼,还有脸上藏不住事儿吧。

 汪露曦猜。

 回到房间,对面床位的小姐姐正在看剧,见她进门,打了个招呼,然后戴上了耳机。

 汪露曦坐在床边发呆,很久没动。

 直到手机响了,她猜到是袁北,捞起一看,果然。

 他发了张照片。

 照片里,是她歪着脑袋在副驾驶睡得正香,不知道他在哪个红绿灯偷拍的。

 睡相实在不雅,连汪露曦自己都这么觉得。

 但袁北就这么把偷拍的照片发来了,并附言:回你一张,今天的“时刻”。

 汪露曦又生气又想笑,干脆给他打语音电话:“你怎么这么欠儿呢!”

 袁北挨骂不恼:“嗯,北京话也进步了。”

 汪露曦把双肩包卸下来,甩到一边,趴在了床上。

 “你到哪了?”

 “还没走。”

 “还没走?”

 “嗯,”袁北说,“站一会儿。”

 “站着做什么?喂蚊子啊?”

 这个问题,袁北没有回答。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因为这段沉默,汪露曦觉得刚刚消散掉的紧张卷土重来了,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此刻,现在,她需要克制住自己重新跑下楼的冲动。

 袁北似乎总能探得她心里所想,他说:“早点休息,我走了。”

 “.哦。”

 离开,解锁车,回家。

 应该是这样的。

 但袁北骗了汪露曦。他离开公寓楼下,去711买了瓶水,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消化情绪或是什么,他自己也没想明白。

 手机在黑暗中亮起,是汪露曦发来的消息。

 她对他说晚安。

 袁北放下手机,启动车,驶入了夜晚的车流。

 北京还是北京。

 它是永恒的,沉默地转动,有条不紊地行进着,从不会为某一个个体而改变。

 但生活在这里的袁北今天有一点点不一样,又或者说,遇到汪露曦之后的袁北有一点点不一样。

 难以形容。

 大概是,他被点亮了。

 他的spark。

 他的火把,煜煜燃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包~

 汪露曦躺在青旅的小床上,将床帘拉严,举着手机出神。今天白天实在走路有点多,脚掌有些胀痛,不得不反复蜷缩脚趾来缓解。

 袁北发来消息:[还打算去哪?想去但还没去的地方。]

 汪露曦:[我想想啊。]

 汪露曦:[最近这几天有点事情,我答应邻居家的阿姨,这个暑假帮她女儿补几天英语,她女儿上初中。前些天玩得太放肆,我已经推了很久了。]

 袁北:[怎么补?]

 汪露曦:[线上,改错题,然后视频电话,一起扒文章,做阅读理解。]

 袁北:[有偿?]

 汪露曦:[当然!!]

 这就说到汪露曦引以为傲的点了,这次出来玩的大部分花销,包括高考完换新的手机和平板,都是由她自己承担的,多年攒下的零花钱占一部分,假期帮人补课占一部分,从学校搬走时卖掉的二手生活用品和各科笔记又占一部分。

 当初她不了解“市场”,是经朋友提醒才知,她这个高考分数和名次,积攒的笔记很值钱的。汪露曦有点沾沾自喜,但又免不了觉得这钱怪烫手,所以一科笔记搭一大摞错题集,半卖半送的,一眨眼竟全给处理了。

 她对袁北说,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完全不用操心学习的暑假,没有假期作业,也不需担心考试,压力为零,有钱有闲。

 袁北顺着汪露曦的话茬:[嗯,年轻好。]

 然后又回:[不出门就好好休息,我也去忙了。]

 ?

 忙什么呢?要忙几天?

 你忙的时候,我还能找你吗?

 而对话框里,袁北没有再回话。

 汪露曦忽然懊恼,发现自己把天给聊死了。她只是这几天有事做,又不是不能去见袁北了,她觉得自己还能绕着北京城再战三万里,只要和袁北一起。

 可一旦这样想,就又有些自惭。

 骄傲与惭愧,期待与懊丧,当这些极具对冲效果的情绪集于一身,汪露曦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枚皱皱巴巴的苹果核,一只没充气儿的轮胎,没精打采。

 心知肚明自己正驶在一条未知终点的道路上,又能怎样呢?这世界上从来不乏清醒的人,但怎么想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半路掉头真的很难。更何况她马力足,零百加速非常快,一个猛子就窜出去了。

 汪露曦的手指敲着屏幕。

 她特想刨根问底,想问问袁北,但又觉得,心里的那些闹得她不得安宁的问题,或许有些出格。

 终究还是忍住了。

 将打好的字一个一个删了去。-

 她悄悄将袁北的对话框设置为置顶,以便第一时间可以看到新消息。

 之后的一周,汪露曦没有再给自己安排高强度的行程。

 白天窝在青旅,或是找装潢漂亮的咖啡厅,点一杯招牌的饮品,戴着耳机隔着网线给小妹妹上课,晚上再到点评软件上搜好评店铺,然后乘地铁出去觅食。

 和袁北的交流好像也停滞了。

 不是那种一刀切的停滞,偶尔的短暂对话,她发出的朋友圈,袁北也会点赞——这仿佛就是一种信号,昭示着他现在有空,他在用手机。汪露曦刷码出地铁闸机,自人群中挤出,来不及上电梯,就干脆站在角落,先给袁北发消息。

 汪露曦:[dd]

 袁北:[怎么了?]

 汪露曦:[你去过环球吗?]

 袁北刚刚点赞那条朋友圈,是她转发的北京环球影城的年卡优惠活动。

 袁北:[没有。]

 袁北:[想去?]

 想啊!想去啊!

 一起吗?

 汪露曦的小心脏在叫嚣,但还是深呼吸,佯装镇定:[等你有空?]

 她看着屏幕上方正在输入那几个字,猜测袁北会给出怎样的答复,然后预演自己应该给出的反应,横竖最差就是拒绝嘛,又不少块肉。她紧盯对话框,直到袁北的消息跳出来——

 袁北:[我都可以。]

 汪露曦挠挠脸:[都可以的意思是?]

 袁北:[随时。]

 袁北:[你最近不是在忙么?]

 汪露曦:[!!!]

 汪露曦:[我说的忙不是连出去玩的时间都没有!而且是你自己说的,你最近也很忙,所以我不敢打扰你啊,我又不是没有眼力的人。]

 袁北回了串省略号。

 汪露曦不知这串省略号后面是何情绪。

 顾不上了,反正现在她的情绪占上风,不吐不快。

 汪露曦:[你怎么回事啊袁北!]

 袁北迟迟没有回复。

 汪露曦忽然有点委屈,还想继续输出,但屏幕一跳,一个语音电话直接杀过来了。

 她接起,谁都没有率先开口,顿了几秒,袁北的声音终于响在耳边:“祖宗,你讲讲理行不行?”

 是带着笑意的,很自然的,慢条斯理的,漫不经心的。

 他的风格。

 明明是玩笑的语气,可就这么一瞬,汪露曦更委屈了,她甚至不知这种委屈从何而来,猛的一下,眼角发酸。

 “我担心你明明不是很想理我,却又不好意思拒绝。”她瓮着声,“我是为你考虑。”

 “倒打一耙还挺有理的,”袁北又笑,“你要不看看咱俩聊天记录?哪一回不是我接的最后一句?”

 “可你也没主动啊?你可以问问我,忙完了没。”

 “你问我了?”袁北顿了顿,“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这是夸我吗?”

 小学生斗嘴似的,嘛呢。

 袁北无语了。

 两人都默了一会儿,还是他率先搭台阶:“在哪?”

 汪露曦低着头,用食指抵住鼻子,度过那一段酸涩,举起手机,让袁北听地铁站里的嘈杂人声。

 “你刚醒吗?已经中午了。”

 她听到袁北嗓音有点哑。

 “嗯,昨晚睡得晚,作息还是乱。”

 “为什么?上周你陪我出去,不是醒很早吗?”

 然后,袁北又笑了一声:“嗯,谢谢你啊,多亏你。”

 “不客气。”

 两只猫见袁北醒了,绕着袁北的腿打转。汪露曦听见了微弱的猫咪叫,还有哗啦啦倒猫粮的声音,还有一下清脆的金属拉环声,是猫罐头。

 “明天有空么?”袁北往碗里倒猫粮,用肩膀夹着手机。

 “有。”汪露曦刚好走出地铁站,一脚踩进太阳底下,“去哪?”

 “你定。”

 “前几天立秋了。”

 汪露曦忽然想起来。

 那些动态在朋友圈和微博上刷屏,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秋天的第一块小蛋糕,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可是现在还很热,没真正到季节,哪里来的落叶呢?

 老舍先生笔下的《北平的秋天》,汪露曦看了很多遍,很喜欢,只是北京太大了,地理维度上尚且未能窥得一二,遑论四季了。

 她问袁北:“北京的秋天,哪里好看?”

 袁北思索了下:“都行,反正哪儿的叶子都会黄。”

 “那今年秋天,我要到街头拍照。”她早就有所耳闻,北京的秋美是美,就是太短了,好像只有一阵秋风扫过,那样短暂。

 袁北没接这话。

 他顿了下:“先说明天。”

 “明天.景山公园?”

 “不嫌累?”

 “不累啊,”汪露曦扫了辆共享单车,“你累?那要再休息几天吗?”

 “.”-

 景山公园刚好坐落于故宫的正北方,隔一条街,便是故宫北门神武门,檐上有“故宫博物院”的题字。

 景山公园的最高处万春亭,东可远眺cbd,西边是北海,北边可看鼓楼和奥林匹克塔,并且,这也是北京唯一一个可以俯瞰故宫全景的地方。

 中轴线之上,视角宽阔明朗,那些红墙黄瓦鳞次栉比,如果说建筑有生命,那么一览紫禁城全貌,大概就是在一瞬间与千年历史交错,轻轻地,猝然地,触碰了一下手指。

 隔天就是周六。

 汪露曦要在晚上去。

 因为每逢周五和周六的夜晚,故宫会亮灯,很多人都和汪露曦一样,是为了见证这一刻而法不一,为了不错过,只能尽早。

 她和袁北六点到达,沿着步道往上。

 一路上游客不少。

 古人说高处不胜寒,景山虽然不高,但好像确实比山下要凉快些许,耳侧有微风循循。汪露曦步子小,很快就被袁北落下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