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西北牧羊(第3页)

 许会计一个头两个大,知道自家婆娘的那张嘴,私下说说也算不得大事,现在被岳宁上纲上线了,可是了不得的事。

 他第一时间给岳宁道歉,又把田枣花给拉过来,给岳宁赔不是,这事才算是了了。

 从此,田枣花恨上了岳宁。

 恨就恨了,岳宁才不在乎,这个女人要是过分了,她就拿着思想报告,往大队书记面前一坐,开始自我批评,自我反省,自我教育,顺带批评一下其他人。

 许会计和大队书记在一个办公室,许会计哪里还坐得住?立马出去找他老婆,训斥一通,让她别去招惹岳宁。

 田枣花就是忍不住,见到岳宁不嘚吧两句,一整天浑身难受。

 岳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斜斜地瞥了一眼田枣花:“你知道上头政策变了,我脱帽了,怎么还张口闭口‘狗崽子’?大家都是同志。你要再这样,我跑许会计那里,跟他好好说道。”

 听岳宁搬出自家男人,田枣花抽搐了一下嘴角:“有娘生没娘教。”

 “有没有娘教不是关键,重点是我生在新中国,长在新中国,我有党教……”岳宁跟她讲道理。

 田枣花还想继续,被边上的人拉着走:“走了,走了,你说不过她的。”

 岳宁还在看被拉走的田枣花的背影,隔壁邻居春梅婶问她:“岳宁,前天上头来找你谈话,有下文了没有?”

 岳宁摇头:“能有什么下文?就是来问问吧?”

 前天县里来了人,找了她去大队里,问了一些她的基本情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赶着羊进羊圈,几只不听话的羊不肯进去,大羊拉,小羊抱,关上栅栏门,岳宁摸了摸黑狗的头,让它蹲在羊圈门口。

 “岳宁。”

 听见叫声,岳宁边转头边抬起胳膊抹头上的汗,大队妇女主任李巧妹带着两个人往他们这里来。

 岳宁见李巧妹身后两人,那个女人盘着头发,约莫四十岁的年纪,一张脸白白胖胖,穿着一件戗驳领的西装,她身边有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张娃娃脸,微胖,穿着卡其色的西装,配上白色的喇叭裤。

 小杨沟这样的山村很少有外人来,这两人的打扮在他们看来是奇装异服了,大家涌过来围观。

 “宁宁。”这个女人看见她,快步走过来,牵住岳宁的手:“都长这么高了?”

 岳宁疑惑:“您是?”

 “你爸爸有没有提起他的师傅?”

 她一提,岳宁就想起来了。

 爷爷在解放前去了港城挣钱,把爸爸留在粤城,让爸爸拜在爷爷的师兄,福运楼大厨罗长发门下学厨艺。这个师傅对爸爸倾囊相授,后来国门关闭,爸爸跟爷爷失去联络之后,罗长发也把爸爸当成自己儿子看待,她叫罗长发“罗爷爷”。

 他们父女来到西北,最艰难的那几年,所有人都要跟他们父女保持距离的时候,这个罗爷爷还时不时给爸爸来信,寄粮票、布票。

 爸爸拿着布票给她扯上一块布料,请村里的婶子给她做一身新衣,是她记忆里最开心的时刻。

 不过后因为受到他们家的连累,罗爷爷吃了不少苦,得了一场急病没能熬过去死了。

 爸爸因此愧疚万分,不好意思再给他们写信。

 直到爸爸知道自己大约不行了,他写信给他的师兄,能照顾她,罗伯伯也没回信。爸爸认为是风声太紧,他的师兄实在无能为力。

 爸爸临死前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跟她说:“宁宁,一定要活下去。”

 哪怕她答应爸爸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爸爸依然没能合眼,直到她守在爸爸身边,恍惚中打了个盹,想起了前世,她告诉爸爸,自己有能力活下去,也一定会活下去,还会带他回家,回到粤城,爸爸才闭上了眼。

 有了前世的记忆,岳宁也明白了罗爷爷是把爸爸当儿子看待,但是伯伯伯母就不那么想了,他们远离他们父女,不想被牵累,也是正常。所以当时没有回信,哪怕爸爸死了,她给伯伯去电报,伯伯也没回,她将心比心也能理解。

 罗家人会千里迢迢来这里,让她很意外。

 “刘爷爷?”岳宁故意问错,虽然她穷得叮当响,没什么能给对方骗的,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她还是生了个心眼。

 年轻人皱眉:“什么刘爷爷,我爷爷姓罗,叫罗长发。”

 见他说出了正确的名字,还说罗爷爷是他爷爷,岳宁虽然五岁离开粤城,不过他们父女俩隔几年就去县里的照相馆拍照,给罗爷爷寄过去,罗爷爷也会寄他们一家的照片,在信里说说他们一家人,仔细辨认年轻人,在照片上还是个半大小子,跟眼前的人不太像,这个女人确实能认出来,是罗爷爷的儿媳妇张丽芬。

 “是姓罗。可能我有口音吧?”岳宁看着年轻人问,“你是国强哥吧?”

 那个女人惊喜地看着年轻人:“宁宁离开粤城的时候只有五岁吧?还记得你国强哥哥?那你记得我吗?”

 “伯母。”小时候,罗家人爸爸一直挂嘴上,岳宁怎么可能不记得?爸爸不太愿意说人是非,也曾经提过一嘴,罗伯伯的老婆张丽芬斤斤计较,要是自己回城了,尽可能不要去麻烦罗伯伯,免得夫妻俩为了她吵架。

 “宁宁还记得我?”眼前的人喜极而泣,她温柔地摸着岳宁的脸,“这些年,你一个人很难吧?听到你可以脱帽了,你伯伯第一时间就让我们娘俩过来,把你带回粤城。让你爸也能安心。”

 他们千里迢迢来带她回粤城?还是在上面宣布倾右人员脱帽没多久。

 他们父女俩在这个山村里,山村虽然穷困,却也淳朴。城里那几年可不像山村里,风头紧,罗伯伯不敢跟他们父女俩联络吧?人家先自保,再有余力帮人,也是情理之中。岳宁为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有站在罗伯伯的角度去想而羞愧。

 她连忙说:“伯母、哥哥,别站着了,进屋里坐。”

 这时春梅婶看向田枣花,鼻孔里出气,哼笑了一声:“田枣花,刚才你还说阿宁,要等十年八年才能回城了,你看这不是来人接她了吗?”

 岳宁正要迎接伯母和国强哥哥进屋,见田枣花翻了个白眼:“别剃头单子一头热,以为回城那么容易?我听知青们说,回城除非是亲爹妈肯提前退休,否则哪儿来的名额给你回城?”

 田枣花说话口气刻薄,说的却是实情,现在要回城非常难。

 “谁跟你说回城只能爹妈提前退休了?”张丽芬转过头去,眼珠子快翻到天上了,鼻孔里出气,哼了一声,“知道粤城的福运楼是一家什么样的饭店吗?知道宁宁她伯伯在福运楼里做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