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极限控场
“你懂什么?”
李青白眼道,“有主张便会有质疑,若是没一人反对,那只能说明赵贞吉讲学水平不行,人家压根儿没听进去。监生们反应强烈,恰恰说明赵贞吉触及了核心。”
对赵贞吉的讲学,李青是满意的,非常满意。
因为赵贞吉并非是一味的讲心学,而是以孔孟学说为基础,去阐述心学的主张,亦可称之为,以心学去重塑孔孟学说……
出现这种情况,非赵贞吉之过,恰恰说明孔孟学说已严重扭曲。
当然了,也不能把责任归咎于朱夫子,早在汉时武帝独尊儒术时,儒学就极度扭曲了,亦或说,武帝尊的就是扭曲却有利于己的儒学,人家压根就没想过尊真正的儒术。
再者,朱熹的理论有许多也是很有可取之处的,不能因其错误,否其正确。
可话又说回来,阳明心学中的孔孟,也非完全客观,只是心学却给了儒学另一种方向的注解。
不能说朱熹全然错了,也不能说王阳明全然对了,只是多了一条路,多了一种选择。
如此一来,儒学便不会在狭隘的路上,一直狭隘的走下去,以致于越来越狭隘……
朱载壡当然不明白这些个道理,只是觉得眼下这情况,怕是李青出手,也难以善了了。
见李青仍处之淡然,朱载壡不禁好奇问:“先生觉得赵贞吉能处理?”
“当然能啊!”
李青很自然的说,“他若处理不了,只能说他不懂心学。”
朱载壡干笑道:“先生未免太高估赵贞吉了,就眼下这情况,我觉着……纵是先生你,也难以解决。”
“你太笨了,笨人是想象不到聪明人的聪明的。”李青说。
朱载壡:-_-||
索性也不说话了,一门心思的看热闹,看赵贞吉如何处理……
监生的声讨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也就是一众大佬都在,否则,矛盾甚至有升级的可能。
台上,
赵贞吉面对如此情况,虽不十分慌乱,却也有些头疼,又见左右大员,一个劲儿的让他认错,更是心情郁闷。
讲学不顺利,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可如此不顺利,还是让他有些束手无策。
“赵巡抚,群情已然汹涌,这时候就别讲学了,还是先低一下头吧。”
“是啊赵巡抚,学子们正在气头上,时下这情况,你纵是有苏秦张仪之才,也无济于事。”
“赵巡抚,这些可都是未经事的学生,书生意气一起,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如此情况,避一避锋芒不丢人。”
……
台下叽叽喳喳,台上也叽叽喳喳,赵贞吉一个头,两个大……
眼瞅着逆反心理已不可挽回,赵贞吉只好说道:“劳请诸位肃清一下秩序,我也好解开误会。”
赵贞吉都这样说了,众大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推广心学可是朝廷的国策,皇帝的圣旨,要是闹得太难堪,回头京师那边肯定问罪,他们九人自然是难逃其咎。
九人当即离席,下面的国子监祭酒、司业,以及各部侍郎,也起身加入安抚队伍……足足一刻钟之后,声讨声才逐渐平息下来。
不过,朱载壡仍不认为,赵贞吉能平息众怒。
除非他不再讲心学。
又片刻后,场面彻底安静下来,赵贞吉清了清嗓子,自我检讨的喊道:“诸位不明,是我之过,还请诸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解释清楚。可好?”
监生们的气还没消,人群中当即有人喊道:“学生斗胆,大人在讲阳明心学之前,可否先讲一讲理学?观大人之言行,学生斗胆以为,大人对圣人学说理解偏了。”
“说的对,不讲明白,心学不讲也罢。”
“王学既是脱胎于儒学,可大人若连儒学都讲不明白,如何让我等信服?”
……
又是一阵嘈杂。
赵贞吉望着群情激愤的众监生,心累的同时,也愈发意识到问题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严重许多……
这个状态下的监生,已然听不进去不同意见,为防事态再一发不可收拾,赵贞吉也只好从善如流。
“可以!”
赵贞吉给出肯定答复,接着,深吸一口气,开始讲监生们爱听的。
“我们先讲: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
监生们安静下来,赵贞吉的话在‘扩音器’的加持下,也愈发清晰起来。
“在新民,作新民……如何作新民?”赵贞吉说道,“朱夫子的主张,我已然说过,就不再过多赘述了,可诸位可有想过,朱夫子何以那般说?”
赵贞吉抛出了问题,却没让人回答,紧接着便道出答案:
“朱夫子认为,若想去引导民众从新向善,首先引导者要弃旧图新,若连自己都做不到,何以引导他人?”
这个答案是标准的,监生们也是认可的,态度顿时缓和许多。
赵贞吉接着又道:“万事万物皆是理,何为理?理是事实存在,是矛盾的根源,也是解决矛盾的钥匙……”
赵贞吉不讲心学,反倒是讲起了理学,由浅入深,细致入微……
进一步降低监生们逆反心理之后,再反过来,以理学的方式去打开儒学……
这一下,可算真正对上了监生们的胃口。
赵贞吉的学问比他们高明多了,一番长篇大论的讲学,让监生们在原有的认知上,又有了新收获。
渐渐地,之前的不愉快也逐渐消弭了。
赵贞吉耐心十足,直至监生们放下了对他的成见,这才话锋一转,问道:
“诸位以为是读一本书好,还是读两本、三本……好?”
这个问题太过白给,监生们并未作答,只疑惑的看着他。
赵贞吉微微一笑:“孔孟学说绵延至今,历朝历代都有文学大家提出自己的理解、看法,今日我讲心学,非是要诸位弃程朱而尊阳明,只是为了让诸位多一种思路,去辩证的去看待儒学……朝廷让我来,便是基于此。”
“古人云: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诸位何以对宋代程朱推崇备至,却不肯听我朝阳明对孔孟学说的一些见解?”
赵贞吉正色说道:“王阳明本人对程朱亦理学是推崇,阳明格竹的事迹,想来诸位或多或少也有听说,阳明先生也学理学,提出不同看法,只是为了否定理学?”“非也!”
赵贞吉微笑道:“诸位能入国子监,自然都是人中翘楚,可人中翘楚的你们就因此志得意满了吗?”
“并没有!”
赵贞吉说道:“你们非但没有自满,反而虚心请教,于相互探讨中成长。你们奉行,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全是好听话。
言罢,赵贞吉再次自我检讨,道:“诸位当然不是听不进去不同看法的人,实在是我的问题,急欲抒发心学思想,故引得诸位误会,在此,我道个歉,也澄清一下……”
赵贞吉深吸一口气,真诚说道:“我说阳明心学与程朱理学理念不同,只是单纯的阐述二者理念不尽相同,非是捧一踩一,非是主观……”
说着,赵贞吉起身长长一揖:“还请诸位谅解。”
话到这个份儿上,众监生即便还有气,也不好发作了。
再计较,就显得自己太小气了。
就连那个‘刺头’监生,也不禁流露出汗颜神色。
赵贞吉微笑说道:“朝廷让我来为你们讲述心学,我姑且厚颜认为,我是你们的老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如若不认同,不理解,随时可以提出质疑,这是我的职责。”
赵贞吉以开玩笑的口吻说:“我不怕麻烦,诸位也不要不好意思,那样,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涵养,从容,耐心,尊重……赵贞吉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一来,反倒是监生们不好意思了。
朱载壡愕然望着这一幕,咋舌道:“竟然……竟然真给拉回来了,这个赵贞吉……厉害啊。”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嗤笑道:“佩服了?”
“……”朱载壡悻悻点头,“哎,不得不服啊……”
“先生,心学当真这般厉害?”
“你也想学?”
“我可以吗?”
“你可以什么?”
“心……先生又取笑我。”朱载壡郁闷。
李青笑了笑,说道:“厉害的不是心学,而是人,王阳明是,赵贞吉也是。心学也不是被创造出来的,而是被发现的,它一直存在,只是它的名字叫心学罢了,不要追崇心学,也不要追崇王阳明,认为心学厉害便去学心学,这个认知就是错误的,自不可能学会。”
朱载壡闷闷道:“先生,我真的……很蠢吗?”
“当然不是。”李青轻轻摇头,“只是你不擅长思辨。”
“这样啊……”朱载壡好受许多,问,“这么说,我没必要学了?”
李青不置可否,道:“仔细去听赵贞吉接下来的讲学,听得懂是你的造化,听不懂,也不必强求,只能说你不需要。”
朱载壡轻轻点头,看向台上的赵贞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