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自由与爱可以并存吗(第2页)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两人沉默地看着窗外偶尔划破夜色的车灯。
陆展博几次想开口,都被林宛瑜假装整理头发或研究桌上调味瓶的小动作堵了回去。
直到两大盘堆得五颜六色、分量却都透着“精致”(或者说迷你)的食物被端上来,那层无形的膜才被食物的热气稍稍融化。
“哇哦!”
林宛瑜拿起筷子,眼睛亮了一下,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全的避风港,“开动开动!”
她率先夹起一只小小的法式焗蜗牛,用配套的小叉子小心翼翼地挑出里面的肉,送进嘴里,细细咀嚼,眉头却微微蹙起。
陆展博也舀起一勺号称“西班牙海鲜饭”的橙黄色米粒,里面可怜巴巴地躺着两只小虾仁和几粒青豆。
他吃了一口,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怎么样?”
林宛瑜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声问。
陆展博努力咽下去,诚实地说:“……饭有点夹生,藏红花……好像没尝出来。”
林宛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绷的肩膀似乎松了些。
她也舀了一勺自己盘里的“海鲜饭”,点点头:“嗯……跟我们在巴塞罗那路边摊吃的那个,差得有点远。我记得那个摊主大叔,胡子都沾着酱汁,锅铲敲得震天响,饭粒油亮亮的,里面的大虾……”
她比划了一下,“有这么大!”语气里带着怀念。
“对对对!”
陆展博立刻被带跑了思路,眼睛也亮了起来,“还有那个**pael**(西班牙海鲜饭)的锅,那么大!”
他张开手臂夸张地比划,“底下还有一层焦香的锅巴!这个……”他嫌弃地用叉子戳了戳盘子里温吞吞的米饭,“像剩饭回锅。”
话题一旦打开,就像拧开了回忆的水龙头。
林宛瑜夹起一小撮越南米粉,尝了尝汤,摇头:“这汤头太淡了,酸味也不够。还记得河内那家小店吗?就开在铁轨边,火车过去的时候桌子都在震!老板娘给挤的柠檬汁,酸得我眼泪都出来了,但配上那个薄荷叶和辣酱,越吃越上瘾!”
“记得记得!”
陆展博连连点头,也夹起自己盘里的米粉,“那个薄荷叶特别新鲜,味道冲得很!还有那个牛肉丸,特别弹牙!”
他咬了一口拼盘里的所谓“牛肉丸”,表情垮掉,“这个……像面粉团子。”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那点尴尬的冰碴子仿佛被这共同的吐槽融化了一些。
“那这个呢?”陆展博用筷子尖点了点盘子里孤零零的一个美式迷你汉堡,“这个总该……有点像吧?”
林宛瑜拿起那个袖珍汉堡,掀开上层小小的面包片,看了看里面薄薄的牛肉饼和一片蔫了的生菜,叹了口气:“我们在纽约布鲁克林桥下吃的那个**sliders**(小汉堡),虽然也叫迷你汉堡,但肉饼厚实多汁,烤得焦香,配的酸黄瓜和酱料也够味儿。这个……”
她咬了一小口,耸耸肩,“像儿童套餐里的玩具。”
陆展博也咬了一口自己的,深表同意:“嗯,面包还有点皮了。”
“还是这个章鱼烧吧!”
林宛瑜转移目标,夹起一颗圆滚滚的章鱼烧,吹了吹气,“在大阪道顿堀,那家永远排长队的店!师傅动作快得像闪电,翻动那些丸子的时候,木鱼花都在跳舞!热乎乎地一口咬下去,外面酥脆,里面软糯,还有那么大一块章鱼足!”
她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喧闹的夜晚。
陆展博也夹起一颗,满怀期待地咬下去,表情却僵住了。他慢慢地嚼着,含糊地说:“……面糊有点厚,章鱼……找到了,像橡皮筋。”
他努力咽下去,补充道,“而且木鱼花……好像没跳舞,是睡着了吧?”
“噗!”
林宛瑜再次被他逗笑,之前的紧绷感几乎消失殆尽,只剩下分享共同记忆的轻松和一点点对眼前食物的无奈。“好吧,章鱼烧也阵亡了。”
她笑着摇头,又去戳那坨奶油培根面,“试试这个?希望意大利面能坚挺一点?”
“奶油味还行,”
陆展博吃了一口评价道,“就是培根煎得不够焦香,少了点烟火气。在佛罗伦萨那个小馆子,老爷爷做的,培根煎得脆脆的,混着黑胡椒的香气……”
“嗯嗯!而且面条煮得刚刚好,有嚼劲!”林宛瑜接口道,眼神里闪着光,“我们坐在露天的小桌子,旁边还有街头艺人在拉手风琴。”
回忆像温暖的潮水,漫过刚才电影院留下的冰冷沙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西班牙的海鲜饭聊到越南的米粉,从日本的章鱼烧聊到意大利的奶油面,又转向那碟绿油油的泰式绿咖喱鸡。
“这个咖喱……”
林宛瑜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了一点点汤汁拌饭,“椰浆味太浓了,盖住了香料的层次。清迈那家河边小店的绿咖喱,辣得特别通透,混着柠檬叶和香茅的清香,配着冰镇椰子水,哇……”
她回味地眯起眼睛。
“我记得!”陆展博也舀了点咖喱,被辣得吸了口气,但还是点头,“那个辣是直冲天灵盖的!但特别爽!你当时辣得直灌椰子水,脸都红了。”
“你还说!”林宛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带着笑,“是谁被辣得眼泪汪汪,还要逞强说‘一点都不辣’的?”
“咳咳……”陆展博尴尬地咳嗽两声,低头猛扒拉几口米饭,试图掩饰。
笑声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服务生小哥在收银台后换了个姿势,继续打瞌睡。
盘子里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迷你代表”被他们带着挑剔又怀念的心情一一尝遍,吐槽不断,却也勾起了更多旅途中细碎温暖的画面。
在墨尔本迷路时偶遇的街头涂鸦,在京都小巷里寻找传说中最好吃的拉面店结果误入一家只卖豆腐的百年老店,在冰岛荒原上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成落汤鸡后躲进一家咖啡馆喝到的热巧克力……
那些糗事,那些惊喜,那些只有他们两人共享的、微不足道却又独一无二的瞬间,在食物的香气(尽管不正宗)和彼此的叙述中重新变得鲜活。
盘子渐渐空了,只剩下些汤汁和残渣。
餐厅里更安静了,只有空调低沉的运转声。
林宛瑜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来,眼神变得柔和而认真。她看着对面同样放下餐具、似乎有些走神的陆展博。
“展博,”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谢谢你。”
陆展博抬起头,有些茫然:“谢我什么?带你吃这个……嗯……不怎么样的拼盘?”
林宛瑜摇摇头,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谢谢你……还记得那么多。那些地方,那些味道,那些傻乎乎的事。”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杯光滑的杯壁,目光垂落,声音更轻了些,“也谢谢你……在电影院最后说的那句话。”
陆展博的心猛地一跳,手指蜷缩了一下。
林宛瑜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了之前的惊恐和逃避,只剩下坦诚和一点点残留的、不易察觉的歉意。
“我知道,刚才在电影院,我的反应……很糟糕。”
她深吸了一口气,“太突然了,灯光,音乐,还有……我自己心里其实也乱糟糟的。那些‘不行’,不是冲你,真的不是。是我自己……还没准备好,被吓到了,像只受惊的兔子,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是,你说‘不行’,不行当一切没发生过……你说得对。”
陆展博屏住了呼吸,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我们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
林宛瑜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带着一种坚定的温柔,“开心的,糗的,甚至是刚才那种尴尬得要死的,都是真的。是我们一起走过的路。不能因为……因为某一个瞬间的混乱,就假装它不存在。”
她的目光落在他放在桌面的手上,那只曾想拉住她、又空落落收回的手。
“展博,”
她轻轻唤了一声,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浅浅的、却异常温暖的笑容,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戒指的事……我们慢慢来,好不好?就像我们当初,慢慢走过了那么多地方一样。我……”
她似乎想说什么,又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声音轻得像羽毛:“……我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但刚才那些‘不行’,我收回。它们不作数了。”
陆展博看着她低垂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却像有魔力,一点点熨平了他心头的褶皱和酸涩。那些沉甸甸的失落,仿佛被这温软的语调轻轻托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有些发紧。最终,他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像在承诺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声音有些沙哑:“嗯!好!慢慢来!”
紧绷的气氛彻底消散,像清晨的薄雾被阳光驱散。
林宛瑜抬起头,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还有一点点劫后余生的、笨拙的暖意。
“那……”
林宛瑜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试图找回一点轻松的调子,眼睛瞥向陆展博面前那盘几乎没怎么动的法式焗蜗牛,“你的蜗牛……还要吗?我看你好像不太敢吃?”
陆展博立刻如蒙大赦,赶紧把自己盘子推过去:“不敢不敢!都给你!这玩意儿……看着就有点……”他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林宛瑜笑着夹起他盘子里剩下的那只蜗牛,熟练地挑出肉:“其实味道还行啦,就是蒜蓉黄油不够香。在巴黎那家小酒馆吃的,配着白葡萄酒,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是吗?”陆展博看着她自然地分享食物的动作,心里某个角落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暖暖的。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冰水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感。他看着她小口吃着蜗牛肉,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那个……鹅肝酱,你后来……还吃过吗?”
林宛瑜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陆展博亮晶晶的、带着点促狭笑意的眼睛。
她立刻明白他在指什么——那是他们在里昂一家高级餐厅的糗事。当时菜单全是法文,两人连蒙带猜,陆展博指着“foiegras”信心满满地说“这个肯定是鱼!”。
结果端上来是冰凉顺滑的鹅肝酱。林宛瑜尝了一口就被那浓郁丰腴的口感惊到了,而陆展博则被那价格吓得差点当场表演一个“灵魂出窍”。
想起那个画面,林宛瑜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后来?后来每次看到菜单上有,心里都有阴影了好吗?总觉得钱包在滴血!不过……”
她歪着头,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陆展博,“味道嘛……确实挺特别的。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再尝尝看。”
“哦?”
陆展博挑了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一点,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点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试探和期待,“那……下次,找个便宜点的地方?我……请?”
林宛瑜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点紧张和期待的脸,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餐厅油烟味和他本身清爽气息的味道。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像盛满了星光的湖面。
她拿起水杯,轻轻碰了一下陆展博面前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好啊。”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轻松和微甜,“不过这次,你来点菜。不许再点‘鱼’了。”
陆展博看着眼神发光的林宛瑜,他更加确信宛瑜就是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陆展博开口问道:“宛瑜,你说三年后我们会在哪里?”
“我三年后可能会在巴塞罗那,不过也不一定,也可能是马德里、佛罗伦萨,也可能是米兰,我也不知道。我递了申请,给这些城市的服装设计学院。”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宛瑜,昏黄灯光下,她脸上的神情坦然而坚定,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夜色,也映着他此刻有些呆滞的脸。
“所以……三年后,”
陆展博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在努力理解一个遥远的数学公式,“你会在……巴塞罗那?或者马德里?佛罗伦萨?米兰?”
他一个一个念出那些他们曾经共同踏足、充满回忆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陌生感。
在他的构想里,三年后,这座城市,这个他们共同生活的角落,应该有他,有她,也许还有一个……小小的家。他从未设想过另一个版本。
“嗯,”
林宛瑜轻轻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绕着水杯的边缘,“我递了申请,给这些城市的服装设计学院。”她顿了顿,补充道,“还不知道结果,只是……想试试看。”
“真的吗?”
陆展博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的震惊盖过了失落。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像一记毫无防备的直拳,打得他有些懵。
他以为他们只是需要“慢慢来”,绕开电影院那个尴尬的坑,重新调整步伐。
他从未想过,她已经在规划一条截然不同的航线,目的地是那些遥远、陌生、没有他的坐标。
林宛瑜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复杂。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茫然、困惑,甚至一丝受伤。
她微微吸了口气,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次环球旅行,展博,我们看了太多别人的世界,别人的生活。那些风景,那些故事,那些在街头巷尾迸发的生命力……”
她的眼神亮了起来,像是回忆起了塞纳河畔的风,圣托里尼的落日,“它们让我更加确定,我想要的生活,应该是自由的,是充满未知的,是居无定所、每天都在迎接新风景、新冒险的。”
她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指交叠,这是一个认真倾诉的姿态:“以前做时尚编辑,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看着别人设计的华服被模特穿上t台,被镁光灯追逐。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不想再只是坐在台下评论了。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不能亲手把脑海里的那些线条、色彩、布料变成真实的、能让人心跳加速的东西?”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发现的兴奋和笃定,“也许这才是我真正喜欢的事业,它能让我……找到属于我自己的、新的价值。一种……不依附于任何身份,只属于林宛瑜的价值。”
陆展博静静地听着。她的声音像一条清澈的溪流,流淌过那些他未曾真正理解的角落。
他想起旅行中,她总是对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布料店、手工作坊流连忘返,对那些街头艺人的色彩搭配津津乐道。
他当时只觉得那是旅行的乐趣,从未深想那或许是埋藏已久的火种。
“为什么……”
他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为什么你从没告诉过我这些?”
他想起那些他们分享的无数个夜晚,在青年旅社的公共厨房,在火车摇晃的卧铺车厢,在星空下的露营地,他们聊过那么多,未来、梦想、琐碎的烦恼……却独独漏掉了这个。
林宛瑜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温和的、近乎无奈的坦诚:“旅行的时候,我其实有问过你的。”
她微微歪头,像是在回溯那些模糊的对话,“在阿姆斯特丹的运河边,看着那些橱窗里先锋的设计,我说‘如果我也能做出来多好’;在塞纳河畔,看着落日给铁塔镀金,我说‘真想留在这里学点什么’;在圣托里尼那个白色小教堂里,听着钟声,我说‘不知道以后会飘到哪里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回忆的笑意,“只是那时候,我们都很开心,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风景和糗事。那些关于‘以后’的试探,可能就像风吹过水面,没留下太深的痕迹。而且,展博,”
她认真地补充道,“这些问题,本就不是旅行中非要讨论出个结果的。就像今天,我也不是非要……现在就得出一个结论。”
“不,”
陆展博突然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执拗。他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住她,“既然现在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他环顾了一下这深夜冷清的餐厅,像是在强调这个被“困住”的现实,“不如就把未来的事,说说清楚。”
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像冰块一样硌得他生疼,也好过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煎熬。
“未来?”
林宛瑜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里掠过一丝迷茫,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清醒,“展博,哪一天是未来?反正今天不是。”
她轻轻摇头,像是在拂开一个虚幻的概念,“我还没有收到任何设计学院的录取通知,一切都还悬在半空呢。再说,”
她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一点刻意的轻松,甚至有一点点微不可察的促狭,目光扫过陆展博空空的双手,“你现在……也没向我求婚,不是吗?”
她用这个现实的问题,巧妙地避开了那个关于“未来”的沉重定义,也再次划清了此刻的界限。
陆展博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最柔软的地方。影院里那六个“不行”带来的冰凉触感瞬间又回来了。
他看着她,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她看起来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你,”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切的、无法掩饰的伤感,像夜幕下缓缓流淌的河水,“你根本没想过结婚,对吗?”
不是现在,而是……在他的构想里,那个应该存在的未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