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6章 时茧迷踪(第2页)

话音未落,一阵细碎的“沙沙”声从鸡冠花丛里传来。那声音很轻,像有人踩着花瓣走来,混着若有若无的哼唱——是阿禾爹生前最爱哼的那支摇篮曲,调子歪歪扭扭,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阿禾……过来呀……”一个模糊的男声从花丛深处飘出来,像被风揉碎的棉絮,“爹给你带了新的木刀,雕了樱花的……”

阿禾的轮椅猛地往前滑了半尺,手指死死攥着怀里的木盒,指节泛白。他的喉咙发紧,那些被时光埋住的渴望突然翻涌上来——他多想冲过去,多想看看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不是真的站在那里,哪怕知道这可能是陷阱。

“别信!”张雨一把按住轮椅的扶手,守诺剑“噌”地出鞘,剑光劈开眼前的迷雾,“是共生体在作祟!它们靠吸食念想活着!”

话音刚落,花丛里突然爆出一片刺眼的红光。原本艳红的鸡冠花疯狂扭曲,花瓣边缘弹出寸长的黑刃,根茎像无数条猩红的蛇,在地上快速游走,所过之处,青石板都被腐蚀出细密的坑洼。最骇人的是其中一朵最大的花,花盘中央竟浮现出张模糊的人脸,正对着阿禾咧嘴笑,嘴里哼着那支摇篮曲。

“爹……”阿禾的声音发颤,眼里的光忽明忽暗。

机械虎突然低吼一声,猛地扑向那朵大花,合金齿狠狠咬向花茎。“嗤啦”一声,根茎里喷出暗绿色的汁液,溅在机械虎的背甲上,冒出刺鼻的白烟。但它没有后退,反而用身体死死挡住花茎的缠绕,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阿禾,像是在说“别过来”。

“它们怕光!”康金龙突然大喊,从背包里掏出几枚闪光弹,“镇魂塔的怨念遇强光会溃散!老城主,快启动城门的聚光灯!”

老城主早已按下城墙的机关,十几道强光从城门两侧射出,像银色的长矛扎进鸡冠花丛。那些扭曲的花朵在强光下发出凄厉的尖叫,花瓣上的黑刃开始融化,根茎缩回土里,只留下一地焦黑的痕迹。

但那朵最大的花却没被摧毁,人脸在光里变得更清晰,甚至伸出根带刺的花须,轻轻勾向阿禾的轮椅:“阿禾,爹好疼啊……你来摸摸爹,就不疼了……”

阿禾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抬起手,不是伸向那朵花,而是紧紧抱住了身边的机械虎——它的背甲还在冒烟,却仍用头蹭着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安抚的呼噜声。

“你不是我爹。”阿禾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爹会记得我腿不好,不会让我靠近危险;我爹种的鸡冠花,花瓣上没有刺;我爹哼的摇篮曲,最后一句是‘我的阿禾要长大’,不是骗我过去。”

他从怀里掏出归信石,猛地按向那朵大花。石头接触花瓣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像有无数细小的星辰从石缝里涌出来。那朵花发出一声不似植物的惨嚎,人脸在金光里扭曲、消散,最后化作一滩黑泥,只留下颗完整的花籽,落在阿禾的手心里。

强光散去时,鸡冠花丛已恢复平静,只是那些花不再妖异,花瓣上的锯齿消失了,根茎安静地伏在土里,甚至有几只蝴蝶落在上面,翅膀扇动的频率,正好合上时械师留下的钟表指针声。

阿禾摊开手心,那颗花籽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他忽然笑了,把花籽埋进培养皿的土里,就在骨生花的旁边。“你看,”他对花籽轻声说,“真正的爱不是用来害人的,是要陪着对方长大的。”

机械虎舔了舔他的手心,背甲上的烟已经散了,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像新添的勋章。张雨收起剑,蹲在阿禾身边,发现他的膝盖处,绷带已经被新生的血肉撑起了小小的弧度。

“它在长。”张雨的声音带着笑意,“就像这些花,去掉了怨念,才能好好开花。”

老城主走上前,用金属手掌轻轻拍了拍阿禾的头:“好孩子,你比我们都清楚,什么是真正的‘爹的声音’。”

阿禾抬头望去,远处的镇魂塔在暮色里安静矗立,塔基的鸡冠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一片温柔的红海。他忽然明白,那些会变成怪物的,从来不是爱本身,而是被执念扭曲的念想。真正的爱,就像归信石的光,像机械虎的守护,像身边这些人的陪伴,能在黑暗里开出花,能在绝境里指方向,能让你在哪怕最像骗局的声音里,也能认出那句藏在心底的“我的阿禾要长大”。

他握紧手心的花籽,轮椅的“咔嗒”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犹豫,朝着城门的方向慢慢移动。机械虎跟在身边,康金龙和老城主走在两侧,归信石的光映着他们的影子,在地上织成一张网,网住了所有的温暖与勇气。阿禾的指尖轻轻拂过轮椅扶手上的花籽,那点温润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像有颗小小的种子在心里发了芽。他转头看向鸡冠花田,暮色里,那些恢复平静的花朵正微微颔首,像是在回应那句温柔的低语。

“回去吧,”张雨推着轮椅的扶手,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康工说给骨生花加了点星尘糖,今晚的汤会更甜。”

机械虎突然停下脚步,琥珀色的眼睛望向花田深处。那里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不是风,也不是花,倒像是……有人在弯腰捡拾着什么。

“是时械师吗?”阿禾的声音带着期许,轮椅的轮子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半寸。

阴影里的人直起身,手里捧着大把的鸡冠花瓣,转身时,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不是时械师那张藏在阴影里的脸,而是张年轻的面容,眉眼间竟和阿禾有几分相似,手里还攥着块眼熟的木牌,上面刻着“阿禾”两个字。

“你是……”阿禾的呼吸突然屏住,怀里的归信石烫得惊人。

那人笑了笑,把花瓣往空中一扬,无数红瓣在月光里打着旋,像场温柔的雨。“我是你爹留在时光里的念想呀,”他的声音和阿禾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带着点沙哑,却暖得像春日阳光,“刚才那怪物闹腾的时候,我一直躲在花里看着呢,看我家阿禾多勇敢。”

机械虎低低地蹭了蹭阿禾的膝盖,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人没有恶意。张雨握紧了腰间的剑,却没有出鞘——他看见那人的影子在月光里是半透明的,和时械师消失前的模样一样,带着种易碎的温柔。

“骨生花……长得很好。”那人走到轮椅边,伸出手,却在快要触到阿禾头发时停住,指尖轻轻悬着,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相见,“时械师说,你把花籽种进土里了?”

“嗯,”阿禾点头,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手背上,“我想让它和骨生花一起长大。”

“好孩子。”那人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爹当年种鸡冠花,就是想告诉你,再不起眼的种子,只要用心待它,总能开出花来。你看你现在,不就像朵慢慢舒展的花吗?”

花瓣雨还在落,有片恰好落在阿禾的膝盖上。他低头看去,绷带下的皮肤已经透出健康的粉色,新生的皮肉像嫩芽般往外顶,带着种痒痒的、充满希望的疼。

“爹要走啦。”那人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被月光融化的雪,“时械师的钟表快转完最后一圈了,我能借这道光来看你,已经很满足了。”他把手里的木牌轻轻放在阿禾腿上,“这个留给你,上面刻了镇魂塔的密道,以后你要是想我了,就去塔上看看,那里的风会带着我的话回来。”

阿禾攥紧木牌,突然想起信里说的“骨生花需用共生之泉浇灌”,想起时械师胸口的塔形疤痕,想起张雨挡在他身前的背影——原来所有的相遇与守护,都是爱在时光里的接力,从爹的木刀,到时械师的钟表,再到身边这些人的陪伴,像条看不见的线,把散落的念想串成了温暖的光。

“爹!”阿禾突然喊道,“我会好好长大的!会让骨生花开花,会让鸡冠花好好长,会……记得你种的花每年都比去年红!”

那人的身影在月光里笑了,最后看了眼阿禾,看了眼张雨和机械虎,慢慢消散在花瓣雨中。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花香,和一句轻轻的、仿佛就在耳边的话:

“爹知道。”

轮椅的“咔嗒”声再次响起时,阿禾的眼泪已经干了,嘴角却带着笑。他低头抚摸着腿上的木牌,又看了看培养皿里静静生长的骨生花,突然觉得心里某个一直空着的地方,被填得满满的。

“走吧,”他对张雨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康工的汤该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