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松令长夜惊梦

第一百四十一章 行走人间(第2页)

 “咱们徽州的墨锭一向与他处不同。”程映雪说着垂下眼睫,于无人注意处悄悄微红了一下耳尖。 

 ——就在刚刚,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头十五年一直被程家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在深闺大院中的她,从前也不曾真正地“看”过人间。 

 曾经的她,眼界终竟还是太短浅了一些。 

 她自诩目光已能随着书籍走向四方天地,可心中纠结痛恨着的、视线所及之处,终竟还只有她那一方出不去的小院。 

 ——她有些忘了,人间不止由她这样被束缚住了的女子,和她祖父那样状似占尽了风光,实则同样被礼教深深困锁了的“父辈”构成。 

 还有……山川湖海、飞禽走兽,虫鱼草木和日月星辰,风云雨雪。 

 以及数不清的、正努力生活着的“人”。 

 ——她忘了,剥离开礼教纲常的束缚与压迫,她与大伯与祖父,与她这一路上遇到的每位农人、每个墨工,每个客栈里的杂役跑堂,都是一样的。 

 都一样是活生生的、在认真尝试行走于“人间”的“人”。 

 “……世人多赞我们徽州的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小姑娘有些出神地望着那摆满了大半个屋子的石制水盆,油盏里摇晃着的、豆粒大小的灯火映照进她的眼瞳,恍惚真如同天上的星。 

 ——她无端想起她所看到的一切“曾经”。 

 她喜欢教姑娘们认字读书的阿姐,她爱做点心的娘,被师父那一剑吓得不住“叽叽”求饶的山上小妖,和那跌倒了无数次、又无数次挣扎着站起来的沈二公子。 

 水田里,农人们掌下收割着的稻子沉甸甸的,勾住她裙摆的小三花跑起来会不时掉下两根绒绒的毛。 

 她回忆起墨坊会客厅墙上悬着的那副带着铮铮铁骨的方竹,回忆起老墨工提起制墨时那派坦然的神色。 

 于是无数画面呼啸着在她眼前狂奔而过,化作灵流汇聚于她的灵台。 

 一直将她推拒于“入道”之外的门槛毫无征兆地崩开了一个裂隙,她只觉身上一轻,原本运转起来还有些迟滞的周天,这会亦霎时流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