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旅游者孤标傲世

第171章 花枝巷的雷霆(第3页)

 贾珍被她逼视得魂飞魄散,冷汗涔涔而下,腿肚子直转筋,扶着椅背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

 尤三姐猛地转向贾琏,那目光锐利如刀:“还有你,贾琏!你算个什么东西?靠着祖荫混吃等死的蠹虫!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连妻妹都算计!你那点龌龊心思,打量我不知道?今日这‘杂烩汤’没吃成,是不是心里痒得猫抓似的?”她啐了一口,声音淬了冰,“我告诉你,我尤三姐不是那任人揉捏的面团!我的骨头,硬得很!你们这些脏心烂肺的玩意儿,趁早给我滚出去!别脏了这块地!”

 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扫过两个面无人色的男人,最后落在那扇敞开的、通往黑暗院子的门,厉声喝道:“滚——!”

 这一声“滚”,如同惊雷炸响,震得贾珍贾琏耳中嗡嗡作响。贾珍再也支撑不住,也顾不得什么体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门口冲去,慌不择路,又被翻倒的桌腿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啃泥,手忙脚乱地扶住门框才没倒下。贾琏也如梦初醒,脸色灰败,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得意?他连看都不敢再看尤三姐一眼,更顾不上身后的尤二姐,狼狈不堪地追着贾珍,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丧家之犬,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浓稠的夜色里,瞬间被黑暗吞没。

 西屋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灯花偶尔爆裂的轻响。

 尤二姐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簌簌发抖。方才尤三姐那番雷霆怒骂,字字句句也像鞭子抽在她心上。她看着妹妹挺直的背影,那背影在灯光下显得如此单薄,却又蕴藏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刚烈。羞愧、后怕、心疼……种种情绪翻江倒海,堵得她喉头发哽,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

 尤三姐紧绷的肩背终于微微松垮下来。她缓缓转过身,脸上那层骇人的冰霜褪去了些,显出一种近乎虚脱的苍白。她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姐姐,没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手中的银簪子“叮当”一声,脱力掉落在油腻的地砖上,发出清脆又空洞的回响。那根一直紧握的簪子,是她最后一道防线,如今强敌退去,防线也随之崩塌。

 后头倒座房的污浊空气中,那场荒唐的闹剧也戛然而止。门被贾琏冲出去的动静撞开了一条缝,尤三姐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滚”字,如同冰水灌顶,穿透混乱的调笑和喘息,清晰地砸了进来。

 隆儿正把多姑娘压在墙角,一只禄山之爪探入她凌乱的衣襟,动作猛地僵住。喜儿那不堪入耳的脏话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寿儿脸上猥琐的笑容冻住,酒意瞬间吓醒了大半。多姑娘趁机猛地推开隆儿,拢住散开的衣襟,脸上那种放浪的媚笑消失无踪,只剩下惊疑不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是……是三姑娘?”寿儿声音发颤,侧耳听着前院的动静。

 “坏了……像是闹翻了……”隆儿脸色发白,方才的色胆包天瞬间被浇灭,只剩下闯祸后的惊慌。他下意识地松开多姑娘,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同样凌乱的衣裳。

 多姑娘迅速退开几步,拢好头发,脸上恢复了惯常那种带着点嘲讽的冷漠,仿佛刚才被轻薄纠缠的不是她。她弯腰,在一片狼藉的地上,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寻找着什么。片刻后,她从倾倒的矮凳旁捡起一只掉落的、沾了酱汁的廉价银镯子,在脏污的裙角随意擦了擦,面无表情地套回手腕上。那动作熟练而麻木,仿佛只是拾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前院彻底没了声息,只有风声掠过屋檐。下人们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和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方才那点借着酒劲和主子丑事壮起的胆气,此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惶恐。

 花枝巷深沉的夜,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绒布,沉甸甸地压下来。贾珍贾琏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巷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仓惶狼狈,连那匹名贵的墨骢马都忘了牵走。那畜生不安地在马棚里刨着蹄子,偶尔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徒劳地撕扯着死寂。

 西屋的门洞开着,像一个黑黢黢的伤口,向外淌着破碎的灯光和刺鼻的酒馊气。尤三姐站在门槛内的阴影里,背对着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也背对着屋内一地的狼藉与无声垂泪的姐姐。她没有回头,单薄的肩膀挺得笔直,像一根被狂风狠狠蹂躏过却不肯折断的芦苇。

 远处,不知哪个深宅大院隐隐传来几声梆子响,空洞而悠长,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如同敲在朽木上的丧音。

 尤三姐微微仰起脸,冰冷的夜风拂过她滚烫的脸颊。她嘴角缓缓勾起,那是一个没有丝毫温度、淬着寒冰与无尽嘲讽的弧度。

 “好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她低低地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千钧的重量,“……终不过,一片白茫茫的干净地。”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冰珠砸在冻土上,带着一种洞穿浮华的冷酷预言。风卷起巷子角落的几片枯叶,打着旋,掠过那滩马儿留下的、尚带余温的浊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