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旅游者孤标傲世

第199章 撕碎的庇护(第3页)

 管园子花木的何婆子,因掐了怡红院廊下几朵开得正好的月季去插瓶,被晴雯撞个正着。晴雯几步抢上前,指着何婆子的鼻子便骂,声音又脆又亮,半个院子都能听见:“老货!眼皮子就这么浅?怡红院的东西也是你能伸手的?打量我们二爷好性儿,就蹬鼻子上脸了?再让我瞧见你手脚不干净,看不立刻回了林之孝家的,捆了你撵出园子去!让你一家子喝西北风!” 何婆子被骂得老脸紫涨,又羞又恼,哆嗦着嘴唇却不敢还一句嘴。她死死攥着那几朵月季,花瓣在她粗糙的手掌里被捏得稀烂,浑浊的眼睛盯着晴雯甩袖而去的背影,那里面淬着的怨毒,浓得几乎要滴出来。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婆子互相交换着眼色,撇着嘴,低声的议论像阴沟里的暗流,在花丛树影下窸窣作响:“狂得没边了……”“小蹄子,仗着有几分颜色……”“看她能狂到几时……”

 怡红院的丫头们,本就是大观园里人人侧目的存在。仗着宝玉在老太太、太太面前的得宠,她们的行事做派,天然就带着三分傲气,七分轻狂,寻常的丫头婆子轻易不敢招惹。

 而晴雯,无疑是这狂澜之中最耀眼、也最锐利的那一朵浪尖。她美得惊心,也烈得灼人。别的丫头或许还懂得在人前收敛一二,她却偏不。她就是要穿那掐金挖云的红绫袄,就是要梳那最时新也最招摇的发髻,就是要将怡红院的门槛守得铁桶一般,将宝玉护得密不透风,容不得旁人半点置喙和染指。

 她的伶牙俐齿,她的火爆性子,她那被宝玉宠出来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骄纵,让她成了怡红院一道最鲜明也最招风的旗帜。

 日子久了,大观园里私下便有了定论:怡红院,那是阎罗殿前小鬼难缠的地界儿,任谁想踏进一步,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而晴雯,便是那阎罗殿前执掌刑名、最是尖牙利爪不容情面的急先锋,是那根最先探出高墙、承了最多风刀霜剑的“出头椽子”。

 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怡红院正屋里,帘栊低垂,隔开了外头的暑气,也隔开了隐约的人声。

 王夫人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面沉如水。她保养得宜的手指,此刻却紧紧攥着膝上一方素色锦帕,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下首垂手侍立的,是宝玉的乳母李嬷嬷,她微微佝偻着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钻进王夫人耳中:

 “……那蹄子,真真是个祸害妖精!仗着有几分颜色,勾着哥儿的心,无法无天!前儿还撺掇着哥儿装病逃学,那点子鬼心思,打量谁不知道?她自己,更是没个尊卑上下,成日打扮得妖妖调调,比正经主子还像主子!小丫头子们见了她,吓得跟避猫鼠儿似的,动辄打骂,前儿还抄起顶针要戳坠儿那丫头呢!

 园子里的婆子们,哪个没挨过她的刻薄话?张口闭口就要撵人出去,恨得人牙痒痒……更别提她那轻狂样儿,病西施似的歪着,哼些个没廉耻的曲儿……”李嬷嬷的声音带着一种积怨已久的、刻意渲染的怨毒,将晴雯的种种“罪状”一一数落,末了,不忘重重补上一句,“太太!这等狐媚子、搅家精留在哥儿房里,天长日久,还不知把哥儿引到什么歪路上去!哥儿可是要考功名、光宗耀祖的啊!容不得这等下作东西祸害!”

 王夫人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两簇幽冷的火焰越燃越炽。李嬷嬷每说一句,那火焰就跳动一下,最终凝成一片冻彻骨髓的寒冰。她想起自己偶然路过怡红院角门时瞥见的那一幕:

 一个穿红绫袄的身影,正指着管花木的何婆子厉声斥骂,那姿态,那气焰,俨然一副主子的派头。又想起前些日子宝玉“偶然风寒”告假,袭人那欲言又止、隐含忧虑的眼神……原来根子在这里!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风闻,在这一刻被李嬷嬷的话语串连起来,指向那个叫晴雯的丫头。王夫人胸中那股郁积多时的、对儿子身边“狐媚”隐患的焦虑和厌恶,终于找到了一个具体而明确的倾泻口。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冰冷,仿佛带着霜雪的味道。攥着锦帕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柔软的肉里。

 “好……好得很……” 王夫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心悸的平静,“我竟不知,我眼皮子底下,养出了这等无法无天的东西!”

 窗外的蝉鸣,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刺耳,像是为某个结局敲响的、单调而冷酷的丧钟。那根探出怡红院高墙、承了太多风霜雨露的椽子,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已然悄然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