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情何以甚

第三十三章 国门(第3页)

    姜无忧当然不会理会她。

    留在朱颜视野里的,只有一角飘扬的长披,辉映着甲叶的霜光……如旗,遽卷。

    倒是武嬷嬷,还站在门口的位置,颇为慈祥地回了一句:“柳姑娘去救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了。包括莫先生在内,华英宫很有一些高手,都已随她而去。”

    “救谁?”朱颜问。

    对于今夜,其实她们也所知甚少。她们和临淄唯一的联系,就是今晚被轰碎的那扇门。

    只知道罗刹明月净要在这里吞下最后一口资粮,但不知具体还有哪些布置。

    罗刹明月净不会完全地信任她们。

    武嬷嬷没有回答她,只是视线在几个美人身上扫过,忽然问道:“为什么香铃儿没有来?”

    香铃儿才是长期以来,在临淄经营产业的重要人物。

    琳琅语气复杂:“她被某人吓破了胆。一听目的地是齐国,便死活不来——宁肯受刑。现在恐怕已是花肥了。”

    武嬷嬷不置可否:“还有夜阑儿,昧月……天香心香里剩下的那些呢?”

    今夜应是一个新时代的开篇。

    宫主亲自出手,只拿下这么几个女人,实在不够彰显道武绝巅的威风!

    朱颜这时候说道:“罗刹明月净只点了我们几个的名。现在的楼里,她能信任的人并不多。”

    这话真真假假,颜敬相信武嬷嬷也不会轻易就信了。接下来继续清扫三分香气楼,拔除所有隐患,才是正理。

    但他愈发想不明白今夜的事情。

    他擅长断案,也很聪明,可从来没有走到这个国家最高的位置,缺乏足够的视野,很多信息都缺失,更没有能力去翻捡最隐秘的历史。

    他的确卷入了这个夜晚,关乎临淄最高权力的斗争。青石宫的行动,的确验证了他长久的猜想……可在他想象中,理当与青石宫站在一边的华英宫,却选择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将对方的援军,一尊登圣的强者,阻截于大齐国门外。

    他唯一明白的是——

    自开始暗中追查枯荣院后,他就一直在怀疑华英宫,今夜杀进三分香气楼,更是已经表明了立场,但华英宫主好像并不在意。

    殿下她……不视此为冒犯吗?

    “接下来我该做点什么?”颜敬从地上爬起来。

    武嬷嬷看了他一眼,眼神不算友好:“宫主说了——做你该做的事情。”

    颜敬的表情十分复杂,最后他问:“那宫主去做什么了?”

    他其实想问——他有什么能效劳的。

    但武嬷嬷只是转身走出了房间:“她也去做她该做的事情了。”

    ……

    ……

    道武天尊镇临淄,九天之上有龙吟!

    青石宫的静室中,青衣飞卷。

    这件青衫似僧衣又似儒衫,形制实在简单,但一时闻龙吟而起,便似推云见月,再也掩不住那冠盖诸天万界的贵气。

    玉簪挽发的男人,微笑着起身。

    他等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护国大阵已经开启,这下没人能打扰我们了……”

    “父皇!”

    整个现世,有能力干涉今夜临淄天变的人,并不多,在神霄战争开启的今夜尤其如此……但确实还存在一些。

    世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在通往六合的道路上,更全都是敌人。

    东国之外的任何一个国家,不存在可信者。

    而从此刻开始,再也不会有东国之外的力量,能够干涉这场政变。

    无论最后的胜利者是谁,都能从容收拾山河,把握国柄,不为外贼所乘。

    整个齐国,在今夜,有资格、有权利,且能够及时开启护国大阵的人,也就那么寥寥几位。

    华英宫主是其中之一。

    她是个有大格局的人,她一定会这么选择——关起门来解决一切。

    这一晚无数齐人仰首望夜空。

    若说一尊阳神炸开的烟花,并没有让见多识广的东国人有多惊讶。

    那么道武天尊的实显,就是实实在在地让临淄沸腾。

    谁人不知华英宫?

    朝野都举贤名,齐国现在修道武的更不在少数。

    而今大道开,宗师成,雀已飞凤,蛟竟化龙!

    大齐帝国有此皇储,何输秦之嬴武,楚之新皇?

    此即益国英华!

    “那是什么?”

    还在余里坊德盛商行柜台前算账的张翠华,被这夜的频频动静所惊扰,终于停下深夜的工作,看向窗外的天空。

    她毕竟服用过开脉丹,又有个好儿子想方设法孝敬,虽然谈不上什么修为,也是有灵视能力的。

    其实此时不需要灵视。

    凡眼都能看到——在那顶天立地的道武天尊身后,有一轮明月正升起。

    张翠华的灵识视角,更隐约看到,在那明月之中,似乎有一座宫殿!

    难道是传说中的月宫吗?

    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白骨神座向东飞。

    海神娘娘的神像,已经在东海上空升起,神辉万丈,真如海上烈日,撕破了夜空。

    偌大东国,仿佛以海岸线为分界。东海为白,神陆为夜。

    东华阁里的一堆碎骨残焰,竟在这飞鸟投林般的白骨神座上,重新凝聚了人形。

    披着一身光华尽褪的爵服,散着长发,鲍玄镜在石桥上走,迎面走来一个青衫修身,面带微笑的男子。

    此人五官生得实在恰当,眉眼口鼻,都给人一种最好如此、不能更好的感觉。

    凤眼,直鼻,丹唇,莹润有玉光的天庭。

    不可以用英俊来形容这张脸,这张脸应该是个形容词。它应该用来形容英俊、形容美,形容一切对容颜的溢美之词。

    他长得非常权威。

    是三十岁左右的青中年的样子,但岁月在他脸上其实没有必然的痕迹。

    他的眼睛很深邃,看着你的时候,你又能感到温暖和天真。

    他绝对不缺乏岁月的智慧,但你又会觉得,那种还带着真善美的少年时代,从未在他身上走远。

    “冥世也有【奈何桥】,但那只是很寻常的神话。千万故事里的一种。”鲍玄镜语带感慨:“想不到我有一天,会在这里走。”

    幽冥世界是许多神话的起源,什么千奇百怪的神话都存在过。在神话时代,甚至随便一株草木,都有附会的故事,由此延伸出信仰。

    但真正能进入他这尊幽冥神只眼中的,其实寥寥无几。

    “世间有奈何之桥,死者从此过,生者向其生!”与鲍玄镜迎面的男人,只是微笑:“现在它不普通了。”

    这座奈何桥,的确贯通了因果、生死、阴阳,俨然有无上道韵,再不似曾经。

    在他这句话之后。

    谁能言出法随,生天地根,合万世缘?

    这份神通,让鲍玄镜心惊。

    “我输了,输得很惨。”鲍玄镜叹了一口气:“本想帮你多探出一些他的底牌,但我都没能真正走到他面前。”

    男人的眼睛仿佛能够看穿一切,但面上微笑又如春风:“你面对的是国家体制诞生以来,最配得上帝王之号的男人,是元凤盛世的缔造者,现世功业第一的君主——你已经做得很好。”

    他的声音实在温暖。

    心境高上如鲍玄镜,竟然也能从中得到抚慰。

    当然在他这样的层次,安慰即是否定。

    他白骨的战败,怎么就是理所当然呢?

    “你是否也觉得,我不如他?”鲍玄镜问。

    “他在现世格局抵定的时代,成就霸业,的确雄才伟略,千古难逢。”

    “但我成为亘古以来第一个降生现世的幽冥神只,是战胜了现世意志的存在,这一路风雨,难道不比他艰难万分?”

    鲍玄镜摇了摇头:“今日对决于东华阁,从各方面来说都不公平。不能真正代表我们。”

    “他未必能做到你做到的事情,你也未必能做到他做到的事情。”凤眼男子语气平缓,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掀起他的波澜:“但大家都因为自己做的事情,走到了今天。”

    “包括两条道路的交汇,包括错身的时间。”

    “交错之后,胜负生死。”

    他在桥上走:“输了的,就是不如的。没有什么别的道理可以讲。”

    鲍玄镜深深地看他一眼:“我想这也是你对自己说的话。”

    男人微笑:“当然。”

    “还是要多谢你给我机会,在我最绝望的时候。”鲍玄镜说。

    至少在此刻,这声多谢是有几分真心的。

    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现世意志、天意、执地藏、七恨、姜望、姜述的轮番针对下活下来,以他的超脱眼界,求道决意,都在朔方伯府心冷,在东华阁里绝望。

    现在能有一口气在,的确要感谢对方。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毕竟这一杯水,是送在他渴死的边缘。

    男人笑容温暖:“我相信一切都有前因。你的确为国家、为人族做了事情,我不能给你绝对,但要给你有限的公平。”

    鲍玄镜的视线扬起来,看向莫测的远方:“我突然相信你能六合匡一。”

    在轻轻泛起的潮声里,男人的声音也宁静了:“那并不是终点。”

    “那么,祝你好运——”鲍玄镜迈步往前走,嘴里却是顿了顿,才道:“姜无量。”

    姜无量也往前走:“祝你好运。”

    两个人就这样在这座贯通了因果、生死、阴阳的【奈何桥】上错身。

    桥下茫茫,竟云海翻涌。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东海我向齐。

    东华阁中。

    奏章垒起君臣的高墙,御案如同防洪的长堤。

    威严莫测的大齐皇帝,正坐在御案之后,手中悬笔,山河待题。

    一身青色常服、鬓发齐整的大齐帝国废太子,完全替代了鲍玄镜的残骨,正伏身在案前。

    囚居四十四年的青石宫废太子,和降生之后频频碰壁不得不回归旧途的白骨尊神,在这一刻交换了因果。

    白骨已往东海去,姜无量来到了东华阁。

    他曾在这里读书,也在这里处理政务。

    他曾在这里小憩,心忧前线父亲的战事而惊醒。

    什么时候不再称“父亲”。

    他曾在这里忧虑国事,曾在这里感怀民生。

    他曾在这里接受考较,每门功课都是满分。

    而四十四年前,他也这样伏在丹陛前。

    彼时他只说“知罪”。

    对自己的境遇,没有半句辩解。

    他走来,他面对,他接受,他拥有。

    所以今夜他以额触地,只说——

    “父皇……这些年辛苦了。”

    ? ?六周年庆典活动已经圆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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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时候也顺便跟大家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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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修完更新,我去吃个早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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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