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披黄袍(一)(第2页)

 “哟,夫人,这是哪来的小丫头?您是要给月容选丫鬟,这也太小了些……”

 “这是咱们府上的姑娘,三房里算是大姑娘,四房排在一处,应该是十三姑娘。你把头擡起来,我看看。”

 女子的声音有些远,小姑娘低着头,似乎没有听清楚。

 领着她进来的琴嬷嬷小心蹲下,说:

 “姑娘,夫人叫你擡起头来。”

 她擡起头,看见了一个穿着正红衣裙的女子。

 屋子里点着灯,照得女子头上亮闪闪的。

 孟家三房的当家夫人柳氏坐在椅子上,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孩儿。

 “你该跪下唤我一声母亲。”

 小姑娘站着不动。

 她身后的刘嬷嬷连忙跪下:

 “夫人,姑娘一岁时发了高烧,耳朵不太好,听话比旁人慢些,三岁才开口说话,奴婢粗鄙,也不知道怎么教了姑娘规矩。”

 柳氏还没说话,旁边的妾室姚氏先“啧”了一声。

 “可怜的,生了这么一副好相貌,竟是耳朵不好,老爷早该把人带回来照顾才是。老爷可给她起名了?”

 “月池,孟月池。”

 六岁的孟月池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转头,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刘嬷嬷。

 很多人坐着,很多人站着,围着成了一圈儿,都在看她。

 这些人里没有她父亲。

 看见小姑娘呆楞楞的,柳氏低笑出了声。

 “罢了,琴嬷嬷,你带她下去吧,就把她安置在疏桐居住着,一应都比着容儿来。”

 “是。”

 柳氏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刘嬷嬷:

 “你既然是从小照顾她的,先留下,我有话问你。”

 被琴嬷嬷牵着往外走,孟月池回头,看见高高壮壮的刘嬷嬷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她又走出了一扇门,还是没看见父亲呀。

 孟叔恒骑着马从城外赶回来,一进家门就问夫人在哪儿。

 一路到了后院正堂,隔着帘子,他就听见了自家夫人在问话。

 “大姑娘在庄子上学过什么?”

 “回夫人的话,我们两个婆子,只能教些女工,姑娘学了两年,学会了做袜子。”

 “没开蒙?”

 “没有。”

 “每月给你们送去多少粮食,可够吃的?”

 “回夫人……”

 孟叔恒掀了帘子擡脚进去,几个妾室连忙起身向他问安。

 柳氏看了他一眼,对刘嬷嬷说:

 “你们每个月吃穿用度多少,可有账目?”

 “回夫人,有一个粗账,奴婢不识字,只能略记一记。”

 “远的我就不计较了,这一二年间的开销,你给我个大概。”

 “是。”

 见柳氏如此,孟叔恒冷笑:“夫人好大的威风。”

 几个妾室见势不妙连忙要退走,柳氏轻轻一笑:“你们也不必走,我这正房夫人的脸面被自己夫君踩在脚底下这么久了,也不差今日这几句冷言语。”

 孟叔恒虽然已经有了六个孩子,年纪也不过二十五,还是书院里的学子,听柳氏夹枪带棒,他质问道:

 “你既然觉得我下了你的脸面,又干嘛要把人从外面接回来?”


 柳氏忍无可忍,擡手将自己桌上的册子甩了出去,落在了孟叔恒的身上。

 “你堂堂孟家,在外面养一个庶女还要从你同窗家里绕着弯给钱!钱逢正家里分家竟然分出了你孟家的烂账官司!分出了你孟家藏在外头的庶女?!如今整个尧州府都传遍了我柳朝姝是个不容人的,母老虎投了人胎,逼得你孟郎君养女儿都养得偷偷摸摸!你孟三老爷要脸吗?你孟家要脸吗?你有想过我的脸面吗?!”

 孟叔恒一听,气势立刻矮了一截。

 他和柳朝姝成婚六年,孟月池也被他死死瞒了六年,这事儿怎么说都是他不占理。

 他是个风流少爷性子,倔起来说话难听,心一软,腰也弯得下去。

 “娘子,你别生气,此事是我不周全。”

 柳朝姝发火的时候,整个正堂连蚊子都不敢吭声,此时见老爷软了下来,几个妾室都悄悄退了出去。

 孟家是尧州府里都有名的“规矩人家”,柳朝姝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夫君没有闯下大功业的本事,也同样没本事闯下大祸。

 “孟叔恒,你老实跟我说,你我婚前你就有了个女儿,此事你为何不告诉我?一瞒六年,你真是骗得我好惨。”

 孟叔恒手藏在袖子里,轻轻一攥,面上有几分羞意:

 “月池她娘是……是我在鹿州书院读书时候结识的歌姬。”

 一直跪在地上的刘嬷嬷呼吸一顿,脸上有了几分苦涩。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就顺了。

 孟叔恒哄着柳朝姝坐在椅子上,轻声细语:

 “那歌姬是个命苦的,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我本想带着孩子回来,却得知家里已经跟你家定了亲事,我爹娘的性子你也知道,那时我也年轻,没经过事,哪里敢让父母知道我做出了这等错事?干脆就买了个小庄子,让钱逢正替我照顾着……”

 柳朝姝吐出胸中浊气,看着自己这长相俊美的夫君,好一会儿才说:

 “你前后给了钱逢正多少银子?你可算过?那小姑娘的娘纵然出身不好,她也是你孟家血脉,身边只两个粗使婆子伺候,像什么样子?”

 孟叔恒只能陪笑。

 他爹之前是正五品的御史中丞,柳朝姝的姨母却是从三品檀州刺史,比他爹高了整整三级,又是陛下的亲信。

 能攀上这么一门婚事,一贯不许女子为官的孟家自然要踮脚逢迎,要是那时让柳家知道了他婚前有女,那事自然是不成的了。

 只是这些话说不得,孟叔恒就只能将一切不周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错错错,都是年轻惹的祸。

 幸好,柳朝姝的姨母虽然刚强狠厉,她娘却把女儿教得只外表强硬,骨子里还是柔顺又贪图贤惠名声的,不然也不会容了他纳妾。

 “你要是觉得月池碍了你的眼,就把她远远打发了……”

 “孟叔恒,你能不能说几句有良心的话?一个耳朵不好的庶女,我接回来,再把她远远打发了,我成了什么人了?旁人还怎么看我?你是不是想我在孟家一辈子都被人戳着脊梁骨?”

 孟叔恒讪讪一笑,心里长出一口气,知道柳朝姝这一关已经过了。

 柳朝姝看他一副大难已过的侥幸模样,冷冷一笑:

 “几口吃的几箱嫁妆,我不是给不起,你爹娘那里如何交代,你可想好了?”

 孟叔恒连忙说:

 “夫人救我呀!”

 “我救你?你将我的脸面踩在脚下,还指望了我救你?你看看你把你那女儿养成了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到了母亲面前,你我都逃不过数落!”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