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披黄袍(二十)


 姑娘请披黄袍(二十)

 “南雁北归来, 落在青潭上。

 “青潭铺石路,路旁有书声。

 “书声伴雨响,落笔寒雪凉。

 “……”

 驽马拉着一辆破败的马车行在平整的黄土路上, 听见远处传来的歌谣,驾车之人擡头看过去,就见几个衣着齐整的孩童正在树下蹦蹦跳跳。

 驾车的人皱着眉头看看附近,说:

 “此处还没到平卢地界吧,怎么这些小孩儿都在唱清潭书院?”

 马车里传来了几声咳:

 “去年平卢节度使出兵宣武节,大概自那之后, 兖州也被看作了平卢地界。”

 驾车的男子眉头微皱:

 “兖州不是被归於武宁?早就听闻平卢在一带行事霸道, 没想到已经是如此地步。”

 “人心所归,怎么算是霸道……咳咳咳……平卢节度使在兖州一未驻军,二未收税。”

 听着马车里的咳声, 驾车的男子有些无奈:

 “柳娘子, 你可别替你那没血缘的外甥女说话了,人家在平卢吃香的喝辣的, 可从没想起过你。”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

 男子擡头看看太阳,说:

 “再过两天就能到平卢了,柳娘子,你可说好了给我纹银百两, 没忘了吧?”

 “你放心,我柳朝妤就算落魄潦倒, 总还是要脸的。”

 听得这句话, 男子嗤笑了一声。

 “我是真不懂你们这些读了几本书的女人, 都落到这般田地了, 竟还要脸面?也是,要不是只要脸面, 你也不至於落得这田地,还得我千里迢迢,把你从秦州拉过来。”

 话是这么说,自从靠近了平卢节,男子也不得不承认这路比旁处要宽,这人比旁处安逸,就连道旁的麦苗也生得比旁处好些。

 传闻平卢节度使勾结江淮豪族把持了半个中原之地的盐量,外面都传这位女节度使心狠手辣丶敛财成癖,可要是真能让治下百姓过得安稳,倒也比旁处好许多。

 对面突然有人骑马而来,马蹄踏地,黄土飞扬。

 男人用袖子遮了遮脸,露出来的眼睛倒是清楚地看见了这些人身上穿着的黑色甲衣。

 “平卢鬼兵”四个字立刻浮现在他脑海。

 唯独带头之人穿了一身苍黄色的束袖短袍,下身是墨色的绣裤,到了近前,男子看清了她的脸,约有十七八岁年纪,眉长目圆,明丽摄人。

 “尊驾可是从秦州来?”

 听见这话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笑了声,敲了敲车架。

 “柳娘子,有人来接你了。”

 车帘拉开,露出了一张面带病容的苍白脸庞。

 “你可是……”

 “姨母!我是月容!”女子从马上直接跳下,两步踏到了车前,“要不是……您……”

 看着自己的外甥女,柳朝妤勾唇一笑,依稀还能看见从前的几分爽朗桀骜:

 “都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哭呢?”

 孟月容吸了吸鼻子,把脸埋在了自己姨母的肩膀上:

 “姨母,来平卢了就好了。”

 “咳。”柳朝妤被自己的外甥女逗笑了,“离我远些,别过了病气给你。”

 孟月容却偏要挨着她,脸上一派娇气:

 “我陪姑母一块儿病,再一块儿好。”

 柳朝妤见她这般,心也放了下来,前年她还是灵州司马的时候,曾经写信给柳朝姝,劝孟月容去科举入仕,柳朝姝回信说孟月容已经在平卢做了平卢军牙帐录事,她还很是不满。

 在她看来,孟月池虽然是孟月容的姐姐,可她行事狠辣,仰赖君恩,孟月容与其随她做事,倒不如科举从文更稳妥。

 如今再看,孟月池这个姐姐对妹妹确实很好,才能让她至今还有小女儿模样。

 “姨母,咱们赶紧回去,我阿姐进京述职之前就说了等您来了就让您先去清潭书院养身子。”

 “清潭书院?”

 孟月池是来接人的,自然带了一辆马车,两驾的车从外面看并不豪华,里面却厚厚地铺了被子,还有艾草和金银花熏过的馀香。

 被自己的外甥女扶上了了马车,柳朝妤指了指送她来的那男子:

 “那位是庄郎君,我……在灵州获罪的时候,把家仆都遣散了,请了庄郎君送我来平卢,许诺给他纹银百两。”

 孟月容捏了下自己的钱袋,对重新坐上了破马车的男子说:

 “多谢壮士不辞辛苦送我姨母,我并未带这么多钱财,不如您随我一起到平卢去,我寻了钱庄给您取钱。”

 男子名叫庄虔,也是个浪荡江湖的游侠儿,听孟月容这么说,他笑了笑:

 “好,反正平卢节度使家大业大,也不至於为了百两银子就害了我。”

 说话时候,他的目光从跟着孟月容来的黑甲骑士身上划过。

 男女各半呀。

 也许是道宽且平,也许是平卢鬼兵名震天下的朔州马确实脚程了得,第二日晚上,一行人就已经越过岱山,抵达了平卢节的原平城。

 原平城西有一座“柳宅”,柳朝妤站在门前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

 出门来迎她的柳朝姝看见她的模样,眼睛也红了。

 “在家门口站着不肯进来算什么?”

 柳朝妤微微垂眸:

 “阿姐,我只是想,这些年里我自诩以女子之身入仕,却落得这般下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仿佛有一支箭一下子刺穿了姐妹两个人,柳朝姝上前几步,一巴掌拍在了自己妹妹的脸上。

 “若是没有你和姨母支撑在前,我又岂会有将两个女儿带离孟家的本钱?宦海沈浮本是寻常,成败得失非是永日,姨母如今陷在剑州都还有向上的志气,你年不过四十,就丧气灰心了?”

 柳朝姝这些年大江南北处置生意,气势远胜从前,连打人的力气都大了。

 柳朝姝捂着自己被打疼的脸,看着自己的亲姐姐,眼泪落了下来。

 “阿姐,全天下都说我错了。”

 “你指望我说你对么?我可没有与天下人为敌的本事。”

 “阿姐,我不觉得我错了。”

 “那就这般认了死理,天底下认死理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柳朝妤。”

 两问两答,一对姐妹相对而视,终是都笑了。

 孟月容自从自己阿娘打了自己姨母之后就退到了门边小心看着,见她们姐妹没有真打起来,又高兴了。

 “姨母,我阿娘特意让人炖了一只肥鸡,可惜你不能吃寒凉之物,现在平卢的盐蟹卖遍中原,还有盐糟虾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