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披黄袍(二十一)(第2页)

 随行五人之中有两名是息猛娘专门训来护卫孟月池的女卫,见她这般不要命似的赶路,她们连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没事,我还撑得住。”

 说话时,这位闻名天下的素手阎罗面带微笑,仿佛是不觉得痛一般。

 其实,听见梅舸那句话之后,她就想直接出发到庐陵,不去进什么内殿,不去听皇帝的那些试探丶挑拨,不去想什么盐政和钱。

 庐陵出事了,出事的一定是山长。

 可惜,她不能。

 十五岁的孟月池知道了科举之路不能走了,她可以转身就走。

 二十三岁的孟月池不能在知道恩师出事之后转身离开皇城。

 “大人,这些磨伤的地方卑职给您包起来,再在外面裹上药。”

 孟月池点了点头。

 夜里,江面上灯火通明,孟月池走出船舱,看见那些船都是从南往北去的。

 “都是些老爷,怕贼兵作乱,伤了家里基业。”

 船娘坐在船头,手里抓了一把炒香的蚕豆。

 “像官娘子你这般过江往南边儿去的,现在可少了呢。”

 孟月池拖着腿走过去:

 “你这蚕豆还有多的么?我多买些。”

 船娘也不客气,掏出了一个纸袋子。

 “十五文。”

 孟月池拿起钱袋,借着船灯数出了十五文,不多不少。

 船娘子掂了掂,说:“您这钱倒是实在,早知道我就收您十三文了。”

 说着,她把十五文钱都收进了布袋。

 孟月池笑了笑,将蚕豆递给了身后跟着的女卫。

 船娘见状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当官的给下面人买蚕豆,还数着铜板买,大人你不是江南的官吧?”

 “不是,我是在北面为官,这次是告假回家。”

 “我说您口音像南边儿的,您是要去哪儿?”

 “庐陵。”

 “庐陵啊!哎呀!好地方!”船娘子一拍大腿,腿上原本落的蚕豆皮子都被震到了地上,“庐陵有个书院您知道吧?哎呀,把一个渔家女教成了鬼将军!我们这些江上人家都想着把家里的孩子送过去呢!”

 孟月池笑了:

 “我听您言语爽利,您的孩子想必也是聪明的,去了庐陵书院肯定能学得极好。”

 “嗐,前几年叛军杀来的时候要夺我家船,我不肯,我两个孩子被活活烧死了。”船娘还是笑的,“下辈子投个好胎,让她们下辈子的爹娘送她们去庐陵读书吧。”

 孟月池看着眼前的妇人。

 妇人摆摆手。

 “都过去啦。”

 孟月池转开了目光。

 “我赶回去,大概也只能看见自己至亲之人最后一面。”

 望着投在江里的月亮,她的语气轻缓。

 “我的至亲之人才学极好,说不定等她到了下面,能开个黄泉书院,您的两个孩子在里面读着书,等着您长寿而去,一家团聚。”

 船娘子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位官娘子真是古怪,也不知道您是要让我哭,还是让我笑。”

 摆摆手,船娘子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第二日早,船在江北靠了岸,孟月池带着人牵着马下了船。

 见十几匹马走远,有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从船舱里探出头来。

 “花大娘,咱们苦等了一夜,您怎没让咱们动手呀?那可是十几匹马呢!”

 坐在船头的船娘子啐了一声:

 “你知道那官娘子是什么人?动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汉子们吓了一跳:“花大娘,那丶那娘子是谁啊?”

 看向一行人远去的方向,船娘子说:“往南边儿道上传传消息,阎罗南下,咱们都受过她平叛的恩德,一群小水鬼儿就避着吧。”

 “阎罗?”

 几个汉子们傻眼了。

 “那娘子看着瘦瘦弱弱的,她真是素手阎罗孟月池?”

 花娘子没有再说话。

 杀了她一对女儿的贼人前年被孟月池麾下的鬼军在濮州城外杀了,到底没等到她纠集甘江水匪十八寨北上。

 这份情,她记着呢。

 “要得银钱,大江上到处都是,今日谋划谋划,明天咱们去池州干票大的。”

 “大人,昨夜您为何不让我们动手?”

 “他们没有动杀心,咱们也不必动手。”

 休养了一夜,腿却似乎更疼了,孟月池的眉头轻轻动了下,越发催马快行。

 终於,只用了十四天,孟月池就跑完了从繁京到庐陵的将近三千里长路。

 鹤洲桥上,她翻身下马,时隔九年,她再次看见了这块迎她送她的十问碑。

 “孟……”

 知道有客来,夫子连忙迎了出来,一看清这个风尘仆仆面色苍白的女子是谁,夫子僵立在了原地。

 “你丶你是怎么回来的?”

 “自然是骑马回来。”孟月池垂眸一笑,语气却轻松不起来。

 “山长她……”

 听到孟月池提起薛重岁,夫子有什么不懂的?

 她微微低头,说:

 “山长从上月开始就看不见了,请了武主祭来看,说是,说是,寿终之相。”

 虽然早就知道了答案,孟月池还是在瞬间不知道自己该呼气还是吸气。

 远处的树,脚下的江水,好像一下子铺天盖地向她压了过来。

 夫子姓元,孟月池读书的时候她就兼领了书院内外的管事,见从小刚毅的孟月池几乎站不住,她的眼眶红了。

 五月的鹤洲,玉兰开着,枇杷正好,几只鹊鸟叽叽喳喳,四喜鸟飞过了枝头,向甘江对岸飞去。

 薛重岁躺在自己惯常躺的椅子上,忽然笑了:

 “元南斗,你是又带了什么人来看我这老婆子的最后一面啊?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我都这把年岁了,活着才古怪!”

 “山长。”

 孟月池只说了两个字。

 薛重岁脸上的笑像是一团雾,一下就散去了。

 “月池?”

 孟月池看着将她一点点从孩童教到了如今的老人。

 像从前一样坐在了案几的另一边。

 “您吃枇杷么?”

 “你怎么回来了?现在象州生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