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蛊之音


 水蛊之音

 越往深处走,才越能发现这处温泉到底有多大。

 外围还是木质架构出的屋檐,深处已经是天然岩石形成的洞穴。

 水蒸气飘散到房梁上,紧贴着梁柱冷却下来,落下滴滴答答的水帘。水汽几乎将整块木头的侵蚀了,柱子的外皮被剥离出一层油脂,常年浸润在温泉的环境里,隔绝着湿意对木料的进一步侵袭。

 柱子上贴着密密麻麻的符咒。为了防水,使用的材质是黄油纸,连上面的朱砂都添加了不知名的成分,好让它难以褪色。

 因此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符纸上的笔触依然清晰可见,闪耀着暗红色的流光。

 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贴着符咒,远远看上去像是糊了一墙的黄色墙纸,只有凑近了才会发现其上的咒文。

 凑近观察的时候,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笔迹交织成一大片又细又密的大网,仿佛要劈头盖脸笼罩过来。

 看的久了,背上似乎都有红色的小虫啃食着骨髓,带着微微的痒意朝上蠕动,目标直指头颅之内粉红色的饕餮盛宴。

 还好银古已经不再是人类,他只是稍稍有一点错觉,随即便被空吹的声音惊醒了。

 “这些符咒的笔迹都好相似哦,总感觉是一个人的手笔。”

 空吹趴在他身上跟他一起研究,在“虫”之中略显清脆的声音就像一把铜铃,惊醒了差点被魇住的银古。

 银古狠狠喘了两口气,这才从刚才那种几乎魔怔的状态清醒过来。

 符咒的作用银古不大能认出来,不过凭借其中的象形文字元素,猜到这或许是一种跟水有关系的咒语。

 难道说这些符纸就是这里能存在着温泉的原因?

 带着热意的水流从银古的皮肤上流过,他的身体并非人类,因此行走在温泉越来越高的温度里,他的动作也丝毫不见凝涩。

 他还能继续忍受,高温却让空吹难以继续维持自己花朵的状态。

 花朵只是他在冬天的拟态,当温度上升的时候,漫山遍野宛若美丽花朵的空吹就会通过它们吸收的力量,一跃化成蝴蝶,徜徉於天地间。

 看看温泉通往更深处的道路,空吹咬咬牙,决定消耗掉自己累积的能量,将自己改变为蝴蝶的形态。

 这样的形态更灵活,空吹也将拥有更强的攻击力,只是会消耗掉过往积攒的力量罢了。

 虽然力量来之不易,但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诞生的“虫”的代行人更加珍贵。

 虽然平时看起来傻乎乎的,但是空吹很清楚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虫”这一生命体形态的延续,才是所有品种的虫虫生存的基础。

 因此代行人的存在才无比重要,野锈已经失去了理智,和这个诡异洞窟附近的野锈融为一体,变成了没有意志的癫狂模样。

 接下来银古能够依靠的外力就只有它了,空吹给自己小小打了一下气。

 变身成蝴蝶的形态让它有些精疲力竭,见路程还有很久,它决定在大战之前先休息一下。

 空吹躺在银古头顶,昏睡过去之前还不忘叮嘱他:

 “我先休息一下,银古古遇到危险一定要叫醒我帮忙喔。”

 银古从袖子的口袋里掏出一顶小小的草帽,带在空吹头上,帮它隔绝头顶不断滴落的水珠。

 “放心吧。”

 银古的回答似乎总是这样短促有力,声音低沈,让听的虫感到无比安心。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给自己编的草帽,一边思考着,空吹昏昏沈沈地睡了过去。

 它沈睡过去之后,接下来的行程就只有银古一个人了。

 道路变得狭长,外界透进这里的光线也越来越少,每隔几步放着一盏长明灯。

 火光仅仅给通道内部带来了一点昏黄的颜色。

 走了一段距离,墙上的黄油纸少了很多。银古扶着墙壁前进,手下的触感逐渐从带着肉感的木材变成了凹凸不平的粗糙石壁。

 这里或许就是天然温泉的发源地了。

 洞穴里的光线昏黄,雾气蒸腾,深处还有若隐若现的歌声回荡在石壁上,为他的旅程蒙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面纱。

 深处到底有什么东西?

 水流不知何时已经漫上他的腰际,平静的水面下似乎隐藏着什么暗流。好在银古已经用光脉的力量将自己同这古怪的泉水隔绝开来。

 波光粼粼的水面似乎分出了一股泾渭分明的透明水流,流淌着与周围的流向完全不同的逆流。

 又是一阵熟悉感,银古顾不上多想,利用光脉之力将自己紧紧压在石壁上,才避免了被这股逆流冲走的下场。

 几只从岩壁上掉下来的老鼠却没有他这般幸运。

 逆流以势不可挡之力裹挟着老鼠冲进了一处分叉的洞穴,老鼠连挣扎呼救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急速的水流拍昏过去,任由摆布。

 没过一会儿,银古眼睁睁看着逆流消失,从洞口飘出来一团红白相间的恶心混合物,将周围的泉水染红了大半。

 离开刚刚凶险的逆流处,水流的触感逐渐变得湿滑粘腻起来,若隐若现的歌声也慢慢清晰,仿佛在往深处走两步就能看见歌者的真容。

 银谷反而停下了脚步。

 真相来得太过容易,反而像摆在明面上的陷阱,只等人们踏入。

 ……

 温泉的入口之外,股宗焦急的在门口踱步,分叉的两条尾巴交替的拍打着地面,显示着它不平的心绪。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它匆忙擡头,身着白色狩衣的阴阳师从庭院的花草掩映之下现出身形。

 它连忙迎上去,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告知此地的主人。

 看起来不过十多岁出头的少年阴阳师听完他的诉说,点了点头,伸出手抚摸股宗的脊背,安抚它的惊慌。

 “没事,股宗已经做的很好了。”

 两条尾巴的猫又得了他的话,反而表现的更愧疚了,“都是我没能拦住他,才让他进了大人的禁地。”

 阴阳师摇摇头,“不,哪怕你已经全力出手,恐怕都无法拦住这位先生。”

 股宗有些惊讶的擡头,对方看起来只是一个身上毫无灵力痕迹的普通人。

 而他是流浪猫死后灵魂幻化出的妖怪,更有叶王大人赐下的力量,怎么会连一个普通人都拦不住呢?

 麻仓叶王笑了一下,“股宗有没有听说最近在京城大出风头的虫神教?”

 “听说倒是听说了喵。”

 股宗举起它两只前爪上的肉垫,揉了揉脸颊,喵呜了一声,“虫神和这个冒冒失失闯进来的客人有什么关系呢?”

 麻仓叶王似乎在面对小动物的时候总能流露出更多的耐心,他跟股宗解释道:“这位客人的相貌是白色短发,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药箱吧?”

 “是的喵。”股宗点点头,这样奇特的发色和搭配确实很难忘记。

 “这正是传说中“虫”神派下的使者,被称为虫仙的银古大人的外貌。”麻仓叶王揭开谜底。

 股宗一时间有些迟疑了,“喵?神的使者也会有着急到匆匆忙忙闯进别人家的时候吗?”

 就算是神使,也不能不打招呼,就闯进别人家的禁地吧!

 股宗很不满意这个家夥,要不是叶王大人也不允许它走进这里,它一定要冲进去跟这个强盗做派的家夥殊死搏斗。

 想到这里,它身后的尾巴又在地上拍打了两下,直到把这一片的草坪都拍扁了一块,才勉强消解了它的郁闷。

 麻仓叶王没有管它的小脾气,把手中的香鱼交给股宗,推开了面前被扯破封印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股宗跟在他身后,被大门里争先恐后涌出来的水蒸气扑了个满怀。两只猫猫眼好容易睁开的时候,叶王大人的背影已经消失了。

 它惺惺叹了口气,把小鱼干放在门外的空地上,一边守门,一边享用今天的美餐。

 随着麻仓叶王的到来,洞穴深处的歌声也变了模样,从几乎引人犯罪的柔媚歌声变成了更加温和慈祥的声音,像是一首来自母亲的摇篮曲。

 歌声的改变也让墙壁上疯狂的野锈稍稍平息了一些躁动,不过向来都没有一片黑红色的锈迹敢靠近麻仓叶王的身边。

 这次却有一些不一样。

 银古带进来的野锈已经在京中生长了一段时间,随着歌声改变后对於野锈们精神上的控制力减弱,它勉强恢覆了一丝清醒。

 野锈艰难的将自己的躯体从已经毫无意识,只凭本能蠕动的同伴们之中抽了出来。

 他拼尽最后一丝清明,抓住了麻仓叶王的衣摆,无声无息地贴了上去。

 麻仓叶王似乎没有察觉到它的小动作,他到底是正统阴阳师而不是虫师,对於“虫”的了解远远没有多深。

 当然,他也不会想到这种低级的生命体竟然是有意识有情感的。

 少年人的身高在这片温泉里最深的水域,或许只能露出一双眼睛。

 然而,他根本不需要沾染上水迹。

 在洞中歌声的呼唤下,他微笑着朝深处走去。

 宛若摩西分海的神迹,水流自动避开了他的身体,为他让出一条宽阔的“水路”。

 穿着白色的狩衣一路走进去,他的身上竟然没有沾上一丝一毫污迹,简直跟刚刚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的银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这些水流的阻碍,叶王前进的速度很快。

 没过一会儿,他就来到了银古刚刚遇见的逆流处。

 发现水中的红色血迹时,麻仓叶王似乎有些失望。

 难道名声如此之盛的,自称为神明使者的仙人竟会在这种小小的机关之下送命吗?

 而且流出来的是红色的血液……也就意味着神明这种东西不过是世人拥簇之下的谎言,是人造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