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9章 拓字坪·纸魂(第2页)

“他后来用自己的汗调了淡墨,补全了那道捺。”吴仙的指尖抚过那个折痕,里面果然藏着层与周围墨色不同的浅痕,摸上去比别处润,“我师父说,那半碟墨是他用三夜油灯熬的松烟,怕雨天墨干得慢,就守在石旁等,等得眼皮粘在一起,说‘纸潮了没事,心不能潮,字就不会烂’。”

念归幡突然轻颤,月白色的光晕化作一道水纹,顺着拓痕的笔画漫过整块石坪。被水纹扫过的拓片突然显影,映出无数个拓印的场景:有的纸在风里破了,老秀才就用米汤粘,粘得纸片像块补丁摞补丁的云;有的拓痕印浅了,他就蘸着浓墨补,补得指尖发黑,说“痕浅了没事,情意不能浅”;有次拓“慈”字,纸不够了,他把自己的书衣撕了,说“掺点棉,字能软和点,像娘的手”。

幻象里的老秀才总在石屋搭个木架,架上堆着些残卷——都是他从前教的书,后来全拆了做拓纸。有本《孝经》的封面上有个“亲”字,他没舍得拆,说“这书暖过心,留着给字当褥子”。有年虫灾啃了半坪拓片,他守在石屋烧艾草,被虫咬得满手包,却还是把咬坏的拓片小心揭下来,在灯下拼了整夜,最后用薄纸裱糊好,说“纸破了,情不能破”。

他拓到第十二年时,手开始抖,握不住拓包,就把包绑在手腕上,凭着臂力匀着劲推,推得石上的拓痕像老树的年轮。有个瘸腿的老兵来寻战友的名字,战友是鼓手,死在攻城时,老秀才就按着老兵比划的鼓点节奏,拓了个“壮”字,拓完后让老兵用指腹摸拓痕,说“你战友的鼓点就长这样,敲得响”。

“他贴在石屋的拓片,有九百一十八张。”墨渊的镇山链绕着“念”字拓片转了一圈,链环的清辉落在那个折痕上,折痕突然渗出点水珠,滴在坪边的灰绒上,“我师父说,老秀才临终前躺在石屋的拓片堆里,把最后一口气呵在了‘暖’字的拓痕里,说‘字醒着,我就不算走’。”

幻象里的最后一个身影,是老秀才在弥留时的模样。他枕在“暖”字拓片上,右手的拓包还攥在手里,左手捏着张没拓完的“春”字纸,嘴里气若游丝,却还在念:“纸要薄,像云;墨要沉,像根……”风从坪外漫进来,吹得所有拓片都响起来,像无数人在轻吟。

月色漫上石坪时,风里的墨香浓了些。阿芷蹲在那个残破的拓包旁,把拓包埋进灰绒里,上面压了块从“孝”字拓痕上脱落的石屑:“草说这些拓片在等,等有人读懂它们……读不懂也没关系,纸会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