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1章 印字布·水魄(第2页)

墨渊的镇山链突然轻沉,链尖往土屋最里的石架一点,架上摞着叠发硬的旧布,最上面那块布印着“渡”字,最后一笔拖得极长,像条船缆在牵什么。链尖触到布时,屋里突然飘出股旧味,味里裹着片模糊的墨影:老染匠正就着月光调染汁,鬓角的汗顺着下颌滴进缸里,肩上搭着块浸了河水的麻布,布角渗着泥——是他为了赶在汛期前印完“渡”字布,给下游待渡的村民,守了九个通宵,眼窝陷得像坑,却用指尖抹着墨痕笑,说“墨要匀,布要韧,字才载得住人”。

“他后来用自己的血调了墨,补在‘渡’字的缺口。”吴仙拉开石架,指尖触到那块布,布面凉得像河水,“渡”字的捺画处果然藏着层与周围墨色不同的暗红,像凝住的血,“我师父说,他的眼睛被染汁熏得发花,就把布贴在耳边听风声,说‘风过布响能辨浓淡,就像摸着字的骨’。有次山洪冲了晾布的木杆,他光着脚在洪水里捞布,脚心被碎石划得全是口子,却把湿布铺在沙滩上晒,说‘布湿了没事,字骨不能软’。”

念归幡突然漾起靛蓝的光晕,光晕化作层薄水,顺着布的纹路漫过整个浅滩。被水光扫过的印字突然发亮,映出无数个印字的场景:有的字印偏了,他就往旁边印片芦苇,说“偏了没事,草陪着就好”;有块印“邻”字的布被霉斑蛀了洞,他就把自己种的蓝草捣成泥,混着墨汁补洞,说“掺点田埂上的青,能托住邻里情”;他的手指被染汁蚀得发僵,就用牙咬着布角固定,说“手麻了没事,脚踩着河滩,字就印不歪”。

幻象里的老染匠总在土屋角堆着些废布——都是他觉得“墨气不够沉”的。有块印“哺”字的布,他没舍得丢,说“这布裹过七个弃婴的身,字边沾着奶渍,留着给新布当样子”。有年冬寒冻住了染缸,他怕冻坏了要送人的“暖”字布,就把自己的被褥拆了,裹住染缸,自己裹着草席守在土屋,说“缸是墨的窝,冻不得”。

他印到第四十二个年头时,已经握不稳木耙,就用手指蘸着墨慢慢点,说“指软了是摸,点慢了是记,字得记着才活”。有个聋耳的老翁来寻亡妻的印布,老翁说妻子的头巾上印着“伴”字,老染匠就把自己印了四十年的“伴”字布给了他,说“摸这墨痕,比当年的布更沉,你们的日子,都浸在墨里呢”。

“他印的布,有九千八百七十二块。”墨渊的镇山链绕着那块“渡”字布转了圈,链光落在墨痕上,布里突然渗出点浑浊的液珠,滴在石架的草垫上,晕出个小小的湿痕,“我师父说,老染匠临终前就坐在染缸旁,怀里抱着那块‘活’字布,布里裹着绣字帕老绣娘送的废帕角,他却说‘字在布里,帕在字里,我就不算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