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8章 印字林·生(第2页)

墨渊的镇山链突然轻摆,链尖往树桩旁的土堆一点,土堆里埋着个木箱,箱口露着些卷边的木样,最上面那块刻着“生”字,最后一笔拖得极弯,像条根在土里钻。链尖触到木箱时,林子里突然飘出股旧味,味里裹着片模糊的木影:老木匠正就着晨光刨木,鬓角的汗珠子落进木屑堆,砸出小小的窝,背上搭着块浸了山泉水的粗布,布边沾着树脂——是他为了赶在春分前刻满“生”字木,给栽苗的山民看,守了八个昼夜,指腹被刻刀磨出的茧子裂了口,却用手背擦着汗笑,说“木要实,刀要稳,字才长得牢”。

“他后来用自己的脂调了漆,补在‘生’字的断笔处。”吴仙拨开土堆取出木箱,指尖触到箱壁,温得像晒过的木,“生”字的撇画处果然藏着层与周围木色不同的暗红,像凝住的树胶,“我师父说,他的腰被木锯震得发僵,就把背贴在树干上歇脚,说‘木温能知肥瘦,就像靠着字的肉’。有次暴雨冲倒了刻满‘长’字的老松,他跪在泥里护那些断木,手心被碎木扎得出血,却把被压弯的字痕重新刻一遍,说‘树倒了没事,字的肉不能散’。”

念归幡突然漾起暖黄的光晕,光晕化作层薄木,顺着树干漫过整个印字林。被木光扫过的刻痕突然发亮,映出无数个刻字的场景:有的字被虫蛀空了半截,他就往旁边刻丛荆棘,说“蛀了没事,刺护着呢”;有块刻“友”字的木被山鼠啃成了渣,他就把自己种的紫藤缠在新树上,说“掺点绕的韧,能牵着字找旧伴”;他的膝盖被树桩硌得发疼,就垫着干苔藓跪,说“腿麻了没事,心跟着木长,字就刻不歪”。

幻象里的老木匠总在林边堆着些废木——都是他觉得“字气不够茂”的。有块刻“春”字的木,他没舍得丢,说“这木生过木耳,字边带着菌丝,留着给新字当引子”。有年冬雪压断了刻满“暖”字的桃枝,他怕冻裂要送人的木牌,就把自己的棉袄拆了裹在树身,自己裹着干草守在林边,说“木是字的皮,冻不得”。

他刻到第五十个年头时,已经举不动大锯,就用小刻刀一点点抠,说“抠慢了是养,刻细了是喂,字得喂着才茂”。有个驼背的老叟来寻年轻时的木字,老叟说当年的定情木上有个“伴”字,老木匠就拉着他的手摸那木纹,说“摸这木结,比当年的字更实,你们的日子,都长在木里呢”。

“他刻的木字,有一万九千七百四十二个。”墨渊的镇山链绕着那木箱转了圈,链光落在木屑上,箱里突然滚出些带着年轮的木牌,木牌上刻着浅淡的字,落在土里,砸出小小的坑,“我师父说,老木匠临终前就靠在老槐树下,怀里抱着那袋木种,种里裹着老纸匠送的最后一张拓片,他却说‘字在木里,拓在字里,我就不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