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凭什么我一个人挨骂?(第2页)
陈锋则抓起内线电话,直接拨通了档案室和老兵安置办,他的声音冷静而急促,要求对方无条件配合,立刻调取十年前所有与“夜枭”第一起案发现场周边村落有关的走访记录、暂住人口登记,尤其是任何提及面部特征——特别是眉骨疤痕——的资料。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久违的、带着血腥味的亢奋。之前的颓丧被强行压下,控告信带来的阴霾似乎也被这道突然出现的“疤痕”撕开了一道口子。每个人都像上紧了发条的机器,疯狂地运转着,试图抓住这根可能是唯一救命稻草的线索。
然而,陈锋的心底,那股寒意并未散去,反而随着调查的初步展开,愈发深邃。
太顺了。
这个线索的发现,似乎……过于顺利了。
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迷宫里困顿了许久,突然有人递过来一盏灯,灯指的方向,清晰得让人心生疑窦。
张强那个诡异的手势,周薇发现的蝙蝠刻痕,现在又是这道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疤痕……这些碎片,真的是他们凭借能力和运气找到的?还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夜枭”,像投放饵料一样,一点一点,故意抛到他们面前的?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依旧车来车往。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城市,玻璃窗映出他自己疲惫而紧绷的脸,以及身后办公室里忙碌穿梭的身影。那双想象中的、属于掠食者的冰冷眼睛,似乎正透过这浓重的夜色,嘲弄地注视着他们的“努力”。
调查在争分夺秒地进行,但也遇到了预料之中的阻力。
张强服役的部队番号很快确认,但涉及具体人员详细信息,尤其是 decades 前的档案,调阅需要繁琐的手续和时间。那边答应尽快,但“尽快”是多久,谁也不知道。
对第一起“夜枭”案发现场周边村镇的重新排查也启动了,但十年过去,物是人非。当年的很多村民已经搬走,留下的老人记忆模糊,对一道十年前的疤痕,几乎没有任何印象。走访的干警带回的消息,大多是无功而返。
希望的火苗在现实的冷风中摇曳,似乎随时可能熄灭。
而也就在这时,警局内部那股因控告信而起的暗流,开始表面化。
这天下午,陈锋被副局长一个电话叫到了办公室。
推门进去,除了副局长,还有督察部门的一位负责人,姓刘,面色严肃地坐在沙发上。
“陈锋,坐。”副局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还算平和,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陈锋坐下,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看向两位领导。
“找你来,主要是了解一下张强那封控告信的后续情况。”副局长开门见山,“你们组内部,有没有进行过自查?老李他们的审讯过程,到底有没有问题?”
陈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王局,刘主任,我以我的党性担保,老李,以及我们重案六组任何一名成员,绝对没有对张强进行过任何形式的刑讯逼供。控告信上的内容,纯属捏造。”
“担保是要讲证据的。”督察的刘主任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制度特有的冷硬,“现在嫌疑人言之凿凿,细节详尽,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上面也很关注这件事。如果拿不出有力的反证,光靠一句担保,恐怕很难服众,也很难……保住相关同志。”
陈锋感到一股血气往头上涌,但他强行压了下去:“我们正在重新调查‘夜枭’案,并且已经有了新的线索,指向一个可能与张强有关联的……”
“陈锋!”副局长打断了他,语气加重了些,“一码归一码!‘夜枭’案要查,那是你们的职责!但现在的问题是,有人控告我们刑讯逼供!这是红线!触碰不得!如果查实,别说老李,就连你,也得脱衣服走人!甚至要负法律责任!”
他敲着桌子:“当务之急,是先把控告信的事情说清楚!把屁股擦干净!否则,你们整个组都得被拖下水!还查什么‘夜枭’?”
刘主任也补充道:“根据程序,我们需要对涉及控告的李建国同志(老李)进行停职审查,直到事情调查清楚。”
停职审查!
陈锋的心脏猛地一沉。老李如果被停职,不仅仅是少了一个得力干将,更会严重打击整个团队的士气,而且几乎等于向外界默认了控告信的可信度!
“王局,刘主任,老李不能停职!”陈锋的声音带上了急切,“我们现在的调查正在关键时期,那个疤痕线索……”
“这是规定!”刘主任毫不退让,“在嫌疑没有排除之前,必须停职。这也是对李建国同志负责。”
副局长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挥了挥手:“就这样吧。陈锋,你回去做好老李的工作,让他配合调查。至于你们组,‘夜枭’的案子……先放一放,集中精力,配合督察部门,把控告信的事情搞清楚。”
“王局!”陈锋还想争辩。
“执行命令!”副局长的语气不容置疑。
陈锋看着两位领导严肃的脸,知道再争下去也无济于事。他猛地站起身,敬了个礼,转身就走。关门时,力道有些重,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回到重案六组办公室,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
老李停职审查的消息,像一阵寒风,瞬间吹遍了整个房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目光复杂地看向陈锋,又看向坐在自己位置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老李。
老李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他佝偻着背,原本挺直的脊梁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弯了,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灰败。
陈锋走到他面前,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命令下来了?”老李没抬头,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嗯。”陈锋艰难地吐出这个字,“老李,你先休息几天,配合调查,我们……”
“休息?”老李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那里面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荒谬和嘲讽,“老子他妈干了二十多年警察,没拿过群众一针一线,没对犯人动过一指头!现在,一个杀人犯,一个他妈可能是‘夜枭’的杂种!随便写几张纸,老子就得停职?就得被审查?!”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爆发,在整个办公室里回荡。
“凭什么?!”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手指颤抖地指向四周的队员,又指向窗外,指向刚才陈锋回来的方向,“凭什么他妈的就我一个人挨骂?!就我一个人扛这口黑锅?!”
“案子是我们一起办的!报告是我们一起签的!结案庆功的时候,大家都有份!怎么到了担责任的时候,到了被嫌疑人反咬一口的时候,就他妈成了我李建国一个人的事了?!”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受伤野兽,嘶吼着,眼眶通红,几乎要沁出血来。
“那些官老爷们,坐在办公室里,就知道按规章办事!他们知不知道我们在前面是怎么拼命的?知不知道为了抓那个王八蛋,我们熬了多少夜,跑了多少路,看了多少恶心的现场?!”
“还有你们!”他的目光扫过周薇,扫过小王,扫过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那目光里带着痛心和不甘,“你们现在一个个都没事人一样?看着我老李一个人被停职?看着我一个人去背‘刑讯逼供’这口能把人压死的黑锅?!”
“老李!别说了!”陈锋低喝道,想去拉他。
“我凭什么不说?!”老李猛地甩开陈锋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变成一种更令人难受的嘶哑,“我憋屈!我他妈冤!老子清清白白一辈子,临了了,要被一个杀人犯这样糟践!还要被自己人审查!”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陈锋,一字一句地问:“陈锋,你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就我一个人挨骂?就我一个人不是东西?!”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周薇死死咬着嘴唇,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王和其他几个年轻队员,也都红了眼眶,握紧了拳头,却无力反驳。
老李问的,何尝不是他们心底压抑的恐惧和委屈?只是,他们不敢像老李这样,毫无顾忌地吼出来。
陈锋看着老李几乎崩溃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份被信任背叛后的痛苦和绝望,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
他理解老李。完全理解。
这种被自己守护的体系怀疑,被并肩作战的同伴(哪怕是制度意义上的)“抛弃”,被凶手肆意污蔑却一时无法自证清白的痛苦,远比面对刀枪更摧残人的意志。
“老李,”陈锋的声音异常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老李颤抖的肩膀,“看着我。”
老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我告诉你,凭什么。”陈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就凭你穿着这身警服!就凭你是重案六组的副组长!就凭现在,只有咬死了你,那个藏在后面的杂种才会觉得安全!才会觉得他赢了!”
“这口锅,不是你一个人在背。”陈锋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提高,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见,“是我们整个重案六组在背!是我们所有人的耻辱!”
“你停职,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我们现在掉进了别人设计的粪坑里!我们要先爬出来,才能把那个推我们下去的王八蛋揪出来,摁死在粪坑里!”
他用力晃了晃老李的肩膀:“你给我听着!休息?想都别想!停职期间,你给我用你的方式,去查那个‘疤痕’!去查所有张强退伍后的社会关系!用你二十多年的经验和路子去查!明面上的调查,有我们!”
老李愣住了,看着陈锋眼中那簇冰冷而坚定的火焰。
“至于凭什么你一个人挨骂……”陈锋松开手,替他整理了一下歪斜的衣领,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沉重的意味,“等抓住了‘夜枭’,我陈锋,第一个向你鞠躬道歉。为你今天受的所有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