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江南访贤,书声犹在
走遍岭南的标注地后,我并未急于赶往下一处舆图所标的官府藏书之所。芥子空间内那抹新添的、由忠义与血火凝成的星辰,如同一根细小的刺,时刻提醒着我——书卷有魂,而魂魄,寄于人心。
师父曾言,文明的火种,不止藏于庙堂之高,亦存于江湖之远。
真正的风骨与智慧,往往在那些不为权势所染的陋室之中,才愈发珍贵。
于是,我转道向东,再次回到了这片烟雨朦胧的江南。
崇祯七年,暮春。
我踏入了金陵城。
这座大明朝的留都,六朝金粉之地,即便在北国已是烽烟四起的此刻,秦淮河上的画舫依旧如织,夫子庙前的酒肆依然高朋满座。
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香气、佳酿的醇厚与吴侬软语,仿佛有一层厚厚的锦缎,将那自北方渗透而来的寒意与血腥,都暂时遮盖了起来。
然而,行走在这片繁华的表象之下,我那早已能洞悉“气”的眼睛,却看到了更深的东西。
我看到那豪门宅邸的上空,盘踞着贪婪与淫逸的黑气;我看到那平民的屋檐之下,升腾着压抑与怨愤的灰气。
这两种气,如同水下的暗流,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江南之地,无声地交织、碰撞,在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乱世之中,从无真正的世外桃源。
我收敛心神,不再为这些景象分心。此行不为拓书,只为访人。我寻了一家临河的客栈住下,每日里,只作寻常书生打扮,或于茶楼听人闲谈,或于书肆静观人情,渐渐摸清了这江南士林的风向。
数日后,一封请柬,经由一位与我在书肆有过数面之缘的年轻士子之手,送到了我的案头。
“林兄,后日乃虞山先生七十寿辰,我等晚辈,于媚香楼设宴,为其祝寿。届时江南名士云集,兄台学识渊博,若能拨冗同往,实乃我等之幸。”
虞山先生,钱谦益。当世文宗,东林领袖。
我应下了。
三日后,媚香楼。
此地乃是秦淮河畔最负盛名的销金窟,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处处透着一股纸醉金迷的奢华。我到之时,楼内已是高朋满座,衣香鬓影。江南一带稍有薄名的文人雅士,几乎尽数到场。
他们或三五成群,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或手持酒杯,与那身着华服、巧笑嫣然的歌姬们调笑酬唱。席间所谈,多是风花雪月,诗词文章,偶尔提及朝政,也多是些对阉党倒台的幸灾乐祸,与东林的独大豪情万丈。
仿佛那北方的旱灾,西北的流寇,都不过是奏折上几行无关痛痒的文字,是不存在于现实的故事。
我寻了一处角落,默然独坐,冷眼旁观这场繁华的盛宴。
酒过三巡,宴会的主角,钱谦益,在众人的簇拥下,终于姗姗来迟。他身着一袭酱紫色暗花绸袍,头戴逍遥巾,面色红润,颔下三缕长髯修剪得整整齐齐,一派大儒风范。只是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中,却不时闪过一丝精明与世故。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祝寿,谀词如潮。
钱谦益微笑着,一一回礼,举手投足间,尽显文坛盟主的派头。
“诸君,静一静!”他举起酒杯,示意众人安静,“老夫今日,痴长七十,得诸君错爱,在此欢聚一堂,实乃三生有幸。国事艰难,幸有圣天子在朝,拨乱反正,我辈读书人,方有今日这片刻安宁。当浮一大白!”
“虞山先生所言极是!我等敬先生一杯!”
众人再次举杯,一饮而尽。气氛,愈发的热烈。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自角落里响起。
“国事艰难,非一杯酒,可解。”
那声音不大,却如同一块寒冰,瞬间投入了这鼎沸的油锅!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着声音的源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