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黑子(第2页)
“咳,能有啥事,” 我含糊着应了一声,脱了湿透的棉鞋凑到炉边烤火,暖意包裹着冻僵的脚趾,“就在老鹰砬子底下转了一圈,雪太厚,费劲。”
“老鹰砬子?” 王老倔放下酒碗,眉头拧成了疙瘩,“那片儿开春就有熊瞎子蹲仓(冬眠),这大雪天出来晃荡?可邪乎!你小心点!”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听说西沟那边,野猪群祸害庄稼可凶了,几个屯子的后生憋着火呢,嚷嚷着要进山‘除害’,别撞上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野猪群?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赵明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王叔,您又来了。野猪祸害,该驱赶驱赶,该上报上报,组织打也行。但说什么邪乎不邪乎的,那是迷信。动物行为都有其科学规律……”
我没心思听他们争论,脑子里全是黑子那双痛苦又通人性的眼睛,还有它肋下那个可怕的伤口。胡乱扒拉了几口冷饭,我就爬上炕,裹紧了被子。腰上那道老伤被洞里的寒气一激,又隐隐作痛起来,像有根小锥子在里头钻。这伤是前年巡山摔的,看了多少大夫,膏药不知贴了多少,总不见好利索。黑暗中,我翻来覆去,黑子舔我手背那湿热的触感挥之不去,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它…它那舌头…能治病吗?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天放晴,阳光照在雪地上,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揣了几个冻得硬邦邦的苞米面窝窝头,又偷偷把场部卫生室废弃不用的半瓶紫药水和一卷纱布塞进怀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走向老鹰砬子。
远远地,就看见洞口雪地上有新鲜的、巨大的爪印。我心里一紧,加快脚步。刚到洞口,一个巨大的黑影就堵在那里,正是黑子!它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虽然动作还有些迟缓,但那双眼睛明显清亮了许多,正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
“黑子!” 我喊了一声。
它猛地回头,看到是我,喉咙里立刻发出一串低沉的、带着点欢快意味的咕噜声,笨拙地挪开庞大的身躯给我让路。进洞一看,地上我昨天留下的血污和脓迹被它用雪和枯叶盖住了不少,空气里的臭味也淡了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行啊,知道干净了!” 我把窝窝头扔给它。它用鼻子嗅了嗅,小心翼翼地叼起一个,用大爪子笨拙地按着,歪着头啃起来,那憨态可掬的样子,跟昨天垂死的模样判若两熊。
我拿出紫药水和纱布:“来,换药!”
黑子似乎听懂了,顺从地趴下,侧过受伤的那边身子。我解开昨天缠的绷带,伤口虽然依旧红肿,但边缘的黑色腐肉明显少了,脓血也变成了较清的渗出液。我用紫药水仔细涂了一遍,重新包扎好。
弄完了,我搓了搓手,看着它,有点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指了指自己的后腰:“黑子…俺这老腰伤,疼了好些年了。你…你那舌头…管用不?” 说完我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烧,这都什么事儿啊!
黑子停止了咀嚼,抬起头,那双恢复了点神采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似乎在理解我的意思。过了几秒,它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拖着受伤的身体,慢慢地、一瘸一拐地挪到我身后。然后,它低下头,伸出那条宽厚、布满倒刺的暗红色舌头,带着温热湿润的气息,轻轻地、一下一下地舔舐在我棉袄覆盖的后腰位置。
一开始只是温热,有点痒。渐渐地,一股奇异的暖流透过厚厚的棉衣渗了进来,像无数根细小的暖针,精准地刺入那片常年酸痛、僵硬如铁的肌肉深处!那感觉,先是微微的刺痛,紧接着是难以言喻的酥麻和放松,仿佛淤积了多年的寒气、滞涩的瘀堵,都在那温热的舔舐下一点点化开、消散!我舒服得差点哼出声来,僵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好一阵,黑子才停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咕噜,像是在询问效果。我试着扭了扭腰,活动了一下——嘿!那股如影随形的沉重酸痛感,竟然真的减轻了大半!虽然谈不上完全消失,但那种久违的轻松感,让我几乎要跳起来。
“神了!黑子!真他娘的神了!” 我激动地拍着它厚实的肩膀。黑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喜悦,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满足的咕噜声,用巨大的脑袋轻轻蹭了蹭我的胳膊。
自那以后,我成了老鹰砬子的常客。每天巡完山,总要拐过去看看黑子,给它带点吃的,换药。它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精神头一天比一天足。而我那老腰伤,在黑子隔三差五的“治疗”下,竟也好了个七七八八,扛着枪翻山越岭都不在话下。
然而,林场里关于“西沟野猪祸害”的议论却像这冬日的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急。村里几户靠近山脚的,刚收的苞米垛子被野猪拱了个底朝天,菜窖也被祸害得不成样子。一群憋着火的后生,在王老倔儿子王铁柱的撺掇下,天天嚷嚷着要进山“为民除害”。王铁柱二十出头,虎背熊腰,性子跟他爹一样倔,但更多了股不管不顾的莽撞劲。
这天傍晚,我刚从黑子那儿回来,一进林场院子,就看见王铁柱领着七八个后生,正围着王老倔和赵明吵吵嚷嚷。他们手里提着自制的扎枪、老旧的猎叉,甚至还有两杆土铳,脸上带着猎人的兴奋和对“战利品”的渴望。
“爹!您就别拦着了!” 王铁柱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那帮畜生把三叔公家过冬的粮都糟蹋了!再不打,开春前咱几个屯子都得喝西北风!我们人多,家伙也齐,怕个球!”
“胡闹!” 王老倔气得胡子直翘,“大雪封山,林子密得插不进脚!野猪群是那么好惹的?发起疯来,土铳都打不透那身泥甲!出了人命谁担着?”
赵明也在一旁劝:“铁柱,冷静点!野猪破坏财物,可以向乡里报告,组织有经验的护林队或者请专业的人来处理!你们这样贸然进去,太危险了!”
“报告?等报告批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一个后生挥舞着扎枪喊道,“赵大夫,您是文化人,不懂咱山里人的难处!咱不能眼睁睁看着粮食被祸害光!”
“就是!人多力量大!怕啥!” 其他人纷纷附和,群情激愤。
我站在人群外,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他们要去西沟,西沟和老鹰砬子就隔着一道不算高的山梁!万一搜山的范围扩大,或者野猪群受惊乱窜……黑子还在养伤!它那么大个目标,一旦被发现,这些红了眼的猎手绝不会放过它!更可怕的是,它那能说话的秘密……我简直不敢想后果。
“大山!你来得正好!” 王老倔看到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常巡山,你说说,这大雪天进西沟,是不是找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王铁柱也期待地看着我:“关叔!您是老把式,您带路!咱保证听您的!”
我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说西沟危险?那是实话。可我能直接说老鹰砬子有头不能打的熊吗?我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铁柱,你爹和赵大夫说得在理。西沟那地形,雪这么厚,野猪真发起狂来,在雪地里人跑都跑不快。再说,你们这装备,” 我指了指他们手里的土铳和扎枪,“对付单只野猪还行,对付成群的,不够看。听我一句,缓缓,等雪化点,或者等上面派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等?等到啥时候?” 王铁柱急了,“关叔,您怎么也怂了?咱山里人啥时候怕过野牲口?” 他身后的后生们也露出不满和失望的神色。
“不是怕!” 我加重了语气,“是不想你们白白送命!打猎不是儿戏!” 我转向王老倔,“场长,这事儿真得压一压!”
王老倔看着儿子和那群躁动的后生,又看看我,重重叹了口气,满脸的皱纹里都是愁苦:“唉!压…我试试吧!铁柱,你们几个,都给老子滚回家去!没我的话,谁敢进山,我打断他的腿!” 他吼得很大声,但语气里也透着无奈和力不从心。王铁柱狠狠瞪了我一眼,一跺脚,带着人悻悻地散了。但我知道,这群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心里的火苗没那么容易熄灭。
夜里,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烙饼一样。窗外风声呜咽,像野兽的低嚎。王铁柱他们不甘的眼神,黑子那双越来越通人性的眼睛,在我脑子里交替闪现。一种强烈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不行,得去告诉黑子!让它千万藏好!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顶着刺骨的寒风出了门。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到老鹰砬子。黑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早早地等在洞口,不安地来回踱步,巨大的脚印在雪地上踩出一片凌乱。
“黑子!听我说!” 我喘着粗气,也顾不上换药了,急切地把村里人准备打野猪、可能波及到这里的情况飞快地说了一遍。“…那些人,手里有枪,有家伙!要是看到你,肯定不会放过!你伤好得差不多了,赶紧走!往老林子最深、最没人的地方钻!藏起来!千万千万别出来!也别…别让人听见你说话!记住了吗?”
黑子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睛里映着雪光,先是惊愕,随即涌上浓重的忧虑和恐惧。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焦躁不安的咕噜声,巨大的头颅转向西沟的方向,又转回来看着我,眼神复杂。它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用鼻子重重地喷出一股白气,发出一个短促而沉重的音节:“…嗯。”
接下来的两天,林场的气氛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王老倔虽然压着,但西沟那边又传来消息,野猪群把李寡妇家唯一的猪崽给咬死了。这下子,屯子里彻底炸了锅。愤怒的村民聚集起来,王铁柱他们再也按捺不住。王老倔的阻拦在汹涌的民意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阵喧嚣的人声、狗吠声就打破了林场的寂静。我冲出门,只见王铁柱打头,二十来个青壮村民,牵着五六条兴奋狂吠的猎狗,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土铳、猎叉、扎枪、砍刀,甚至还有绑着尖刀的粗木棍,群情激愤地涌向进山的路口。王老倔跟在后面,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喊着什么,声音被淹没在嘈杂里。赵明也焦急地追在后面,手里还拎着他的医药箱。
“坏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转身就往屋里冲。抓起那杆老猎枪,连棉帽子都顾不上戴,疯了似的抄近路,朝着老鹰砬子狂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肺里火烧火燎,但我只有一个念头:赶在他们前面!拦住黑子!或者…拦住那些红了眼的人!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能望见老鹰砬子洞口的那片矮坡时,心一下子沉到了冰窟窿里。晚了!只见王铁柱带着七八个最精壮的后生和两条猎狗,正成扇形围在洞口外十几米的地方!猎狗冲着幽深的洞口狂吠不止,后生们紧握着武器,脸上混杂着紧张、兴奋和猎杀的狂热。王老倔和赵明气喘吁吁地刚赶到外围,急得直跳脚。
“柱子!别冲动!先看清楚!” 王老倔嘶声大喊。
“爹!看清楚啦!洞口那大脚印,还有这毛!” 王铁柱指着雪地上清晰无比的巨大爪印和几撮散落的粗硬黑毛,激动地吼道,“绝对是头大黑瞎子!野猪咱没堵着,碰上这玩意儿也是大货!值钱着呢!弟兄们,堵死了!别让它跑了!” 他哗啦一下,把土铳端了起来,枪口对准了洞口。其他人也纷纷举起武器,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住手!王铁柱!把枪放下!” 我嘶吼着,连滚带爬地从坡上冲下来,张开双臂,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了洞口和那群猎手之间!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呛得我连连咳嗽。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错愕和不解。
“关大山?你干啥?” 王铁柱的枪口下意识地移开了我,但脸上满是惊怒,“你护着这熊瞎子?它祸害了多少东西你不知道?”
“它没祸害!” 我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它一直在老鹰砬子养伤!是俺在照顾它!它没下山祸害过谁!”
“养伤?你照顾一头熊瞎子?” 王铁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身后的后生们也发出一片哄笑声和难以置信的议论声。
“关叔,您没发烧吧?” 一个后生喊道,“熊瞎子还能让您照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大山!你胡咧咧啥呢!” 王老倔也急了,冲过来想拉我,“快让开!危险!”
赵明推着眼镜,一脸严肃和担忧:“关叔,您冷静点!熊是猛兽,野性难驯!您是不是被它迷惑了?快过来!”
“俺没糊涂!” 我死死钉在原地,寸步不让,对着王铁柱吼道,“柱子!你信俺一回!这熊…它不一样!它…”
我该怎么解释?说它会说话?说它能治病?这说出来,谁会信?只会让他们觉得我疯了!我急得额头青筋暴跳,话堵在喉咙口。
“有啥不一样?长了花还是能上天?” 王铁柱不耐烦地打断我,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关叔,看在您是长辈的份上,您让开!不然…别怪俺们不客气!” 他手中的土铳再次抬起,这次指向性更明确,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其他后生也握紧了武器,猎狗狂吠着,现场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杀机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