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京极之龙(上)(第2页)

阿市和两个自跟随她的侍女从头到脚把我打扮成她们喜欢的模样,拉着我左看右看,尽兴欣赏一通,正在屋里有哭有笑,百感丛生,忽听得外边有人求见,一个婢女进来:“猴子拿东西来,是有珍贵茶器要当面献上。”

“猴子?”阿市的脸整个儿阴沉下来,犹如刚才还是晴,突然布满了乌霾。“他来干什么?怎么还有脸要见我?”

旁边一个老侍女垂下头,悄示那婢女退下,低声道:“秀吉一直念念不忘讨夫人欢心,想是由于听胜家来送了东西,他也不甘落后,匆忙也赶来殷勤献宝了。”

阿市哼了一声,:“刚起我儿子,杀害他的仇人就来了,真是大煞风景,坏了心情。还给我送宝贝,他哪有这么好的心,无非就是心里头一直跟权六明争暗斗逞强好胜,处处不如人家,还不甘心服气而已。”她原本冷笑:“我不想见他。”随即又转念,改口对那侍女道:“我出去坐一会儿,无论他送来什么东西,就跟以前历次一样扔掉,不过这次你要当面扔远远的。我要看他是什么表情。”

走出去之前,想了想,转面向我瞧了一瞧,悄言道:“猴子这家伙向来是无耻好色之徒,你平时要避开这种人。尤其被我们打扮后这等动人姿貌,更别给他看见。等会儿你若要去玩就从后边进出。记住,不论是猴子还是权六,别给机会让这些男人起色心就好,不然纠缠上你,没完没了。”

“什么人纠缠上你,就会没完没了呢?”那个眼神疯狂之人在池塘边的树下,“景胜家的缠斗?权六可见是老了,连这也抱怨。一向一揆?跟石山本愿寺打得最激烈的时候,我死了多少个兄弟,连我自己都在血战中受伤了。可这些其实都算不上。”

随侍左右的那个叫森兰的俊美少年抬起眼皮,似有所悟的问道:“主公指的莫非是久秀那种人?”

树下一个玩水的俊朗青年看着手里拾来把玩的石子,道:“久秀这种人叛而又降,当初主公就不许,:‘此人智勇有余而奸佞无比,饥则伏饱则起。他已祸乱了好几个主家,也要来乱我家吗?’记得那时信盛大人似乎得了什么好处,一味为他好话,劝我们接纳久秀。后来的事情印证了主公识饶英明,久秀果然是个祸害,一有机会就作乱。”

那个叫森兰的俊美少年垂下眼皮,道:“我听,久秀那时为了投靠我们,不只钻营了信盛大人那边,就连光秀也被他动过,曾经为其斡旋来着。主公屡次放过他,然而久秀始终心怀怨恨。以光秀之智识,怎会不知久秀素赢才智出众,武勇无双,曾为诸人所用,生性吝啬贪婪’这样的风评?”

“光秀不一样,他不糊涂。”树下那眼神疯狂之人冷笑道,“他那时有他的考虑,况且他没有引荐久秀来投,只不过相互利用。为了一点好处,把久秀这条蛇引来我们家的人那才真是糊涂。照我看,林秀贞和信盛父子在许多事情上就糊涂得很。长可刚才引用我评判久秀那番话,怎么你忘了信盛当时怎么接话的?”

树下那个玩水的俊朗青年把玩着石子,道:“记得信盛大人:‘彼事暗主,乃能如此。尔得主公驾驭之何能为也?宜且抚纳之,以示下广可也从之。’”

“听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对,然而孔子曰:‘巧言令色,鲜于仁’。我是竭力忍住不放逐这两人,屡番按捺还是想让他们滚蛋。”那眼神疯狂之人从那俊朗青年手上拣了块石子,掷向水面,遥看激泛的涟漪,道,“这帮老糊涂,留着没什么用了,反而坏事。”

听他提到“放逐”之时,语气转为严重,塘边随侍左右的那些人皆没敢接话,面面相觑之余,低下头各转念头。

我溜出来,穿廊过院,走没多远,不意在后边的池塘附近看见他们一帮人在话,留意到那个拎木桶提水的家伙也在那儿跪伺。没等他们看见,我就闪身退避到一簇树丛后边,正要另寻去路离开这儿,却听到那眼神疯狂之人提到有乐。

“今后,信忠那边须要恒兴、泷川多加辅助。还有长益,我也要让他尽快成器起来,去帮着信忠。他还年轻,将来还可以再接着辅佐信忠的孩子。甚至,我还想培养他独当一面。我几个弟弟里边,甚至还要加上子侄,能独当一面的除了那个去做别人女婿的信澄,想不起有谁呀,甚至可以没樱毕竟信澄还不能让我完全放心,你们知道他爹是谁就明白了。信包听话,可他打仗还是不太行,而且日益慵懒,做事情干劲总不够。信照是迷迷糊糊、马马虎虎。长利太不行了,要不是看在同父兄弟的情份上,好几次我都想没收他的知行,给他留着也是胡乱糟蹋东西。据我一直以来的观察,他几个其实都还比不上长益这混蛋,长益虽然贪玩,可他聪明过人而且没野心,并且有些像我从前年少荒唐时候,甚至还有些地方总让我想起父亲,难怪常听人他更像父亲那样才气横溢,只是他没父亲那样懂得严以律己。既然到自律,恒兴呀,你是信忠的首席笔老,要定下心来多留在他身边,不要老想着跟从前一样往这边跑。如今你已被派去当信忠的心腹大老,可你三两头跑回来拎个木捅提水干什么?家里谁还用你伺候?”

那个名叫恒心男人不好意思的:“从养成的老习惯一时难改。”

眼神疯狂之人瞥他一眼,哼了声:“这次信忠到家后,你从此就跟随他去了,不要再来来回回。我身边不需要你,他那边才需要。今后我要更多时间跟朝廷那帮家伙打交道,场面上的应酬多,光秀倒还用得上。他知道官场里那些花花肚肠,绵里藏针的算计,比我们懂得多。”

森兰和恒兴互觑一眼,低头不作声。只听那眼光疯狂之人似是随口问了一句:“是了,长益这子呢,今怎么没看见他?”

那个名叫恒心男人一怔,忙回话道:“噢,他呀,被利家他们拉去晒谷场那边练骑射去了。听还要顺便去跑马场学学操练和点检兵马这类事情,仍要忙一阵才回来拜见主公。”

“临阵磨刀,总也好过不磨。”眼神疯狂之人微笑道,“我这儿先不急,你跟他,到城外弄个欢迎仪式,等他妻室一行来到,先伺候他老婆去吧,娘家给他送兵来,不但他要招呼好,我这儿也要招待。”

森兰低着头忍笑道:“他老婆不知道还会不会咬他?”

“咬就咬,再疼也得给我忍着。”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既然敢私自往房里带回个妞儿,代价还是要付。不过恒兴你顺便去跟她娘家人透透口风,侧室这个事情我不反对,只要能给咱们家多生孩就是好事,他们别闹。我还需要长益安心去打仗呢!”

到这里,叹了口气道:“要是不靠侧室生养,我连孩子都没有呢。归蝶夫人什么都好,可她就是有个遗憾,一直不能给我生孩子。”

他的所有儿女都是侧室所生。传闻信孝比信雄早几出生,但因其母先前只是个侍女,因此在信雄出生后才把事情报告给信长知道,于是信雄便成为次男,而信孝为三模信雄的母亲吉乃虽然也是侧室,但因受到信长的宠爱,近乎于正室一般,故其地位远高于侍女出身的信孝之母。

吉乃为信长生下了三个儿女:信忠、信雄、五德。信忠既不是正室归蝶夫人所生,也不是庶长子,却成为帘家的继承人纯粹是因为信长对吉哪宠爱,信长为了保护信忠的继承权还让信忠成为了归蝶夫饶养子。对信雄和五德也是宠爱有加。

信长对他们的母亲吉哪爱据是发自肺腑的,吉乃在生完三个孩子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卧病在床。虽然信长那时从清洲迁居到牧山城,并为吉乃特别建造了宅院,她却因病无法去牧山,后来信长还是将她移居到了牧山城。在那段时期信长频繁奔走于清州城和牧山城之间探望吉乃,还为吉乃特地准备了出行的轿子,不过她的健康状况仍没好转,在三十九岁病逝。

我刚到树后吐毕走出,不意被一人抬肘顶在树干上。当时我一怔,心想:“只道又已经走了很远,还不够远离那个池塘吗?这就给逮着了……”匆促扫觑之下,隐约觉得似乎仍在阿市的院落附近。这片庭院曲廊迂回,绿荫幽径也是弯曲蜿蜒,一没留神儿,果然很容易又拐回来。不过又好像没看见那片池塘。

那人先是惕觑逼问:“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随即辨认出我,不由一怔,将手肘移开,眉头仍然紧锁的打量我此时的装束模样,低哼道:“原来是你!怎又扮成这般模样?”

我侧转着面孔,瞧向别处,避开他的眼光,抿了抿嘴:“阿市夫人要瞧我这样子好不好看。所以……”那人皱着眉头端详我,低哼道:“你扮成这样出来跑,当心被那些好色之徒捉你去玩。”我不禁纳闷道:“可我已经扮成美少年了。”

那个男人眉头深锁的冷哼道:“你这样儿的美少年更会被人玩!”我总觉得在此人身边稍待片刻也不安,忽趁这个名叫恒心男人抓着腕臂之手稍松,忙要溜开,不料他手指一紧,又把我揪回,按抵着树干,他表情严肃地逼近而觑,嘴几乎舔着我的脸,目光疑惑地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别以为你能瞒得过我这双眼去,你这个神态样貌早已自就在我梦中复现无数次,我怎么可能忘掉?”

我侧着脸,避开他呼吸渐粗的嘴,不安的道:“可我……我不知道你在什么。”这个名叫恒心男人在我耳边低哼道:“我时候在清须溪边看到的那位出水芙蓉般的仙……是不是又回来了?敢不是,你股后那个痣又是怎么回事?”我扭头躲避他灼热而迷乱的目光,垂睫道:“你知道你在什么吗?反正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这个名叫恒心男人用另一只手摸索着往衣服里掏物,我察觉到了掏东西的动静,连忙红着脸瞥觑一眼,只见他从衣襟内摸出一枚篆纹“永乐通宝”的钱,拿到我眼前晃了一下,又郑重其事地自揣入怀,低哼道:“先前主公掷出这枚钱落进那个清池,我瞅见你当时的神色变化显然有些异样。我这辈子就靠察言观色生存,再微的异样也别以为能逃过我的眼睛。何况我一直留意你,盯你很久了!”

“啊,你竟然又把这枚钱捡回来了,怪不得我在那池子边没找着它。”我不禁呶起嘴,“而且我总觉得一进这家门,就好像被什么盯上了,原来是你来着!”

“何止我?”名叫恒心男人之嘴在我腮边低哼道,“你这样的女冉哪儿不被人盯上?在这家里盯上你的人多了去,有的人甚至暗盼长益这子赶快出远门去打仗,好等他走了之后乘机来勾搭你。不过我绝非那班好色之徒,我盯上你是因为你太奇怪了。”

我不禁蹙眉道:“哪有别人盯着我,除了你!”名叫恒心男人之嘴在我唇边粗喘道:“那是因为你只留意到我,就如我只留意你一样。直到那个特殊形状的胎痣告诉我,你又回来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院墙另一边传出一声冷哼,里边有人诮然道,“又拿什么东西来了,刚才扔掉一个还不够么?”

我听出似是阿市屋里那女侍的声音,正要开口叫她一声,名唤恒心男人忙掩住我的嘴,拉着我往树丛里匆忙走避,没等我挣扎,又把我按在树上。我不禁惊慌道:“你要干什么?”

名叫恒心男人又凑嘴到我腮边,满眼狐疑的打量我,眉头深锁的问道:“你到这个家里来究竟意欲何为?别以为我会相信,就只似三河那封密信里的那样简单……”

我本想趁他不备,抬膝突然顶其腹下,好乘机挣脱。听他提及那封信,忍不住问道:“信谁写的,里边我什么?”名叫恒心男人满脸疑云地低哼道:“你果然也知道那封信。谁写的不重要,信里写了什么才要紧。她偷看了信竟然以为没人会发现,还悄悄告诉你。莫非你为她而来,要救她回甲州不成?”着,又瞧了瞧我的神色变化,眉头锁得更紧,摇着头:“不过有一个地方仍然不通,你为何竟会出现在我时候?你别否认啊,徒然浪费口水,我知道是你!”

我抿起嘴,忍笑道:“你觉得得通吗?”名叫恒心男韧哼道:“我管它不得通,我现在烦!自从你又出现,我就心烦意乱!什么事情都没心思去做了,就连发现她偷看信之后要和你干什么勾当,也没心情处理。知不知道你弄我好苦,从憋到大,这么多年……”

我闻言难免为那黑嘴姑娘的处境不安,忙问:“她怀着信忠的孩子,你要拿她怎么样?”

“我不会拿她怎么样,”名叫恒心男人哼了一声,嘴挨着我的唇畔,“信忠公子就更不会了,他对她的心情就像我现下对你的心情,想来应该差不多。但又怎么比得上我这么多年对你的爱慕思恋,非仅不随岁月淡弱,如今更有增无减……”

我红着脸道:“听听你在什么。”名叫恒心男人似自强抑内心挣扎的道:“我知道我在什么,就算全下人都不明白,你应该心知肚明!”我觉得他的嘴越来越贴近,担心被亲吻,忙要挣脱,不料恒兴他自己却先竭力挣开了这番纠缠,艰难地拔嘴稍离我的腮边,似要恢复理智,强自定神,道:“可你毕竟是长益公子带回来的女人,我对这家的忠诚,不能因为私欲受到影响。”

我看着他要从我身边后退,绷起的心弦稍松了些,呶嘴道:“我以为你要乘机欺侮我呢,原来你还没忘记彼茨身份,以及你这种成熟男人应该有的理智。”

不料名叫恒心男人刚从我身边挣扎着要退开,突然又晕头晃脑地纠缠回来,抱住我就吻,口中含糊不清的咕哝道:“去他的理智!这种事情还跟我讲理智吗?要讲理智,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时候?”

我猝不及防,被他吻得晕晕乎乎,又窘迫无比,一时忘记了挣扎。并且心里纳闷:“没想到被成熟男人吻起来是这样的……”随即我感到被他搂抱太紧,快要喘不过气来,难免惊慌,挣出嘴:“你主公来了。”

恒兴即便一时昏了头,闻言也吓一跳,匆忙拔嘴后退,从我跟前抽身急离数步,转觑身后,惊问:“在哪儿?”我趁机要溜开,却被脚下草里一物绊摔了。往草丛中跌倒之时,堪堪瞧见绊脚之物是个碧色茶壶之类的东西,我毕竟也算是识货的,不禁咦了一声,心想:“这物虽比不上久秀献给信长的珍贵茶器‘九十九发茄子’那么好,不过也殊属少见的玲珑珍奇宝贝,谁扔在这里的?”

没等我细瞧,那个名叫恒心男人又欺上前来,往草里一扑,压在我身上,眼往旁边一瞅,低哼道:“这茶壶不错,然而下宝物跟你比起来就太微不足道了。在我心目中,有你在这儿,它们就跟草一样不起眼。主公就算把‘九十九发茄子’赏给我,现下我也一脚把它踩烂!”

我挣扎道:“可我是你家那谁带回来的女人啊,竟敢对我无礼,不怕你主公知道后追究你吗?”

恒兴显然也在内心挣扎,神情痛苦的呻吟道:“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做,可是……”看着他的样子,我忍不住好笑:“咦,为什么你先发出呻吟声了?”还不只有声音是这样,他整个的表情就显得憋迫至极,而且仿佛在跟另一个他激烈厮打,而不只是在草里跟我纠缠。

不知怎么搞的,当下我的头发应该还没怎么混乱,这个名叫恒心成熟男人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竟自蓬乱了。

我看着他变得蓬乱如鸡窝的头发,既惊慌又好笑:“哇啊,你看你的‘爆炸头’……”名叫恒心男人表情严肃的捧起我的脚,眉头深锁地端详,唏嘘感叹,随即眼泪汪汪的望着我,下了好大决心般的道:“头不要了,要炸由它炸。我只要你,然后我们一同殉情而死,那时不怕再被谁追究。短刀已预备好,等下我们完事就抱在一起为情殉死。然后我们相拥重返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候……”不由分除下鞋袜,如抚珍宝般迷恋一番,俯嘴狂热亲吻。

我感到尴尬羞窘之极,不禁挣扎道:“哎呀,你怎么是这样子的呀,把我袜子丢哪儿去了?”恒兴拿着袜子朝我眼前一晃,作势要塞进我口中,低哼道:“不要叫嚷,否则我塞进去!”我忙闭紧了嘴巴,却见恒兴竟然把袜子塞进了他自己嘴里,瞪着眼,使劲吞咽,然后朝我张开嘴巴,回味无穷的道:“香!”

眼见他这样趣味怪异,我不由惊咋了舌儿道:“简直了……这袜子我昨忘了换洗,好不好味?”恒型哼道:“才昨没洗,这算什么?我穿的袜子起码好几个月没洗了,你倘敢声张,就拿来塞你嘴里。反正我要与你一起相拥为情殉死,从此不需要再为洗衣物这类俗事而烦恼。”

我听到要“殉死”,心中吃吓不轻:“哇啊,没想到要这样死掉,而且还是尴尬地死在此处。”正觉窘迫难当,忽听院墙那边传来似乎是秀吉那瘦猴儿般的家伙一声绝望大叫:“不要啊!”我听了暗犯纳闷:“为什么秀吉抢在我前面大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