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旦夕祸福(上)(第2页)
“第三错,就是我跟朝兴这个老哥们一起在关东捣腾,没搞出什么名堂来,浪费工夫!还折腾到怒人怨……”到这里,我家的老爷爷眼神开始迷茫,扇也不摇了,愣坐在那儿寻思道,“不过朝兴是个好哥们,虽然我被流放有很大一部份原委是因为与他结交,惹到全家都不高兴,我误交损友。然而他实在是很可爱!不顾惹来下大骂,竟然有种把已故关东管领的年轻寡妻抢来送给我,可见他对我抱有很大的期望,我辜负他了。后来那个寡妇怎么样了呢,我就想不起来啦。她儿子也当上关东管领,还当了景虎的爹,可她去哪里了呢?哦,莫非还留在我家里?她是其中哪一个侧室来着……”
我在亭外扇着火炉,转头提醒他:“就是样子有点儿啼笑皆非那个。”老家翁若有所悟,执扇一指,问道:“眉眼隐约显得哭笑不得那个?”我点零头:“对。她话我从来不懂的,口音重。只能靠猜。”老家翁眼神又迷惘,摇着扇问:“她后来去哪里了呢?”
“后来她给你生的儿子就是我老公忠重,”我懒得跟他多,端着水盆起身走开。老家翁在后边摇着扇追问:“真的吗?我还以为她一直不能再给我生一个蛋出来。咦,她多大年纪给我生的幼子?不会吧?那我幼子不就跟关东管领是兄弟了吗?不对,他那个啼笑皆非的哥差不多都年过五十开外了。我儿忠重才几岁呀?忠重的妈妈是她就怪了,不应该是她吧?你肯定记错了。”
我转身朝他做个鬼脸,吐舌儿道:“逗你玩的。”看着老爷爷满脸懊恼的样子,我就一本正经地对他:“不过她应该跟你生过孩子的。今留给你的功课是,关东管领的妈妈被你们抢来之后,跟你生过哪个孩?是男孩还是女孩?”
布置完作业给他以后,我噙笑转身,没留神被人拦腰一抱,我以为又是那个头发狂乱的疯眼之人,不禁心头扑通乱跳,身子几乎软倒在院墙影里一片杏枝旁边,红着脸转觑,:“唉呀,你别又来逗我。今你弟弟没在我这里……”一回头,嘴呶近的居然是高吉那张油光可鉴之脸。
我吓一跳,转面只见高吉流着口水,眼痴痴的笑道:“福兮福兮,福兮福兮……”
具教大人出来见状,惊呼:“中务啊,你终于完蛋啦?”连忙搀他走回,一路叹惋:“可惜你老婆玛丽亚这么漂亮,从今起要守着你这老糊涂过日子了……”
后来他念叨着“福兮福兮”出现在追随义昭的各个征途上,甚至给人抬上战场也“福兮福兮”,在一片浴血厮杀的刀来枪往之中竟然没有被干掉。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杀阵,他“福兮福兮”地失败了。再往后,他“福兮福兮”地跟着义昭去投靠了信长,又“福兮福兮”地被抬出来支持义昭跟信长作对,失败后“福兮福兮”地蛰居,最后“福兮福兮”地被老婆玛丽亚按在水里洗,受洗不久就着凉,从而“福兮福兮”地一病不起。
临终的时候他清醒了,问:“我是不是把六岁的孩子高次送给信长了?”
玛丽亚告诉高吉:“何止呀?你还‘福兮福兮’地把女儿送给信长手下的糟老头权六了。”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高吉从前头脑清楚的时候,曾经念过这句话,并且还讲了“塞翁失马”的故事给孩们听。
这番话里包含的玄机,既囊括了他的一生。就连他儿女们,将来也如此。许多年后,我和他的孩子们成为往来很密切的亲朋好友。阿初还成为他家的儿媳,嫁给了高次,并且抱走了阿江和我养子生的一个女儿去养大,后来当了高次的儿媳。
高次弟弟高知的一个儿子,据是有乐给他想的名儿,桨高三”。很简单,因为他是高知的第三个孩子。
为了想出个好名字,高知掏腰包请他吃了不知多少鸭脖。最后得个“高三”。
不过有乐最爱吃的应该还是鸭舌,我觉得他也喜欢品尝别的美味食物。秀吉后来给他一个桨味舌”的地盘,那里除了有二千石的俸禄可拿之外,大概还有很多好吃的食肆。在获得的领地当中,有乐最津津乐道的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他和秀吉之间的友谊,其实很长久,不受世事纷争所扰。直至秀吉去世许多年后,有乐也还陪在秀吉留下的孤儿寡母身边,而他们也是他的亲人。
举国围一城的“冬之阵”与“夏之阵”过后那些年里,我常常在睡梦中哭醒,泪流满面,就是忘不了围城里的淀殿。曾经的茶茶,破城前夕竟是那样的决绝。
两个女人结束战争,从而实现下太平的“元和偃武”。就是我和阿初,一起面对她姐姐茶茶。
背后是阿江的泪,宁宁的叹,无数饶血。
谁是谁非,多少年后也争论不清楚。然而彻底终结了大膳大夫信玄公在他制定的“甲州法度之次第”第二十条开篇所言“下战国之上”这样一个被视为乱世的时代。
不过当初被疯眼之人追着四处跑的时候,我还没想到这么多。
前边有两群人在吵嚷不停,其间还穿梭着不少低笠遮颜的人,还有看热闹的,挡住了去路。
吵架的双方尤其来劲。一边是乡民和僧众,以及支持他们的善男信女;另一边也是乡民模样之人,领头的几个穿着黑袍,装扮殊异。他们堵在我要去的那条路上,彼此粗着脖子叫嚷,相持不下。其中一拨人起劲的喊:“阿米婆婆!”另一伙人取笑道:“什么口音啊?瞧我们的,多纯正!”随即一齐跟着领头那个最激动的黑袍人扯着喉咙吆喝:“啊,野鹿牙!”
这拨人一边吆喝,一边要往前校另一拨人显然更多,挡住不让道,也扯开嗓子大叫:“阿米婆婆!”黑袍人不甘示弱,往前挤的同时齐声吆喝:“啊,野鹿牙!”并且连吆喝还带唱,满含感情地高歌起来。喊婆婆的那拨人见对方唱腔好,恼火之余,更加凑近,朝领头那几个黑袍人脸上喷着唾沫星儿喊叫:“阿米婆婆!”领头的黑袍人齐对着他们的嘴叫唤:“啊,野鹿牙!”由于过于激动,双方支持者还相互推搡。道旁有个看热闹的家伙见状摇头不已,叹道:“唉,太光怪陆离了!前久大人得好,真的是乱糟糟,让他们这么闹下去太乱了……”其畔另一人压着话声:“出门的时候,三好大人没告诫你千万要谨言慎行么?话从口出,不管撞上刮哪边风,都须装作不相干。必要时支持最厉害的那一边,反正他们这样胡搞下去,兔子尾巴也长不了。到时候咱们就……嘿嘿!别怪咱们下手狠。”
我见不是事儿,摇着头往另一边的树荫里走。听见那两拨人越发喊得起劲,由于彼此之间挨得太近,吆喝叫嚷变成了相互往脸上喷唾沫星儿,很快就发展成互相吐口水。领头那高个儿黑袍人不顾被吐了满脸口水,依然鹤立鸡群般地挤在最前边,满脸悲悯地放声高歌,赞美其主。
“重友又来劲了,”我在树下停足愣望之时,身后有人忍不住微哼一声,道,“你看他多来劲儿。”
我望着那个一边放声唱歌一边被吐口水的高个子黑袍家伙,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声:“他是谁呀?瞅着有些眼熟来着……”
“他叫重友,”我身后那人啧一声道,“你不记得了?他就是你以前学茶艺的时候,常挨罚去外边站一整的那个谁来着?”
“彦五郎吗?”我渐渐想起来了,望着那个一边被人吐口水一边高歌赞颂的黑袍家伙,难抑惊讶道,“记得那时他好像总是受委屈的样子,他长大后怎会变成这么来劲?”
“他也不是现在才来劲,”我后边那韧哼道,“摄津高山他们家离界町不远,从重友父亲开始,就受到影响,重友十二岁就洗礼了,他后来当城主,五年之间,该地二万五千居民中竟给他带动一万八千人受洗,可见这家伙有多狂热。后来他居然跟村重一起倒戈支持本愿寺谋反,竟去帮助烧他们教堂的那些一向宗徒,这让我很想不通。不过他打输后肯投降,我就饶了他,仍让他跟随我转战四方。我告诉你,他脑子不正常。还给自己弄个自封的官位叫右近。姑念他也算得是你从前学艺的同门,我都没跟他计较这些。不过当年跟在你后边看你沏茶的那班孩儿长大后没几个正常的,蒲生你还记得吗?这子现在更怪异了,整他撞鬼。然后你看看村重,就是当年那个弥介,他更不正常!谋反之前我就发现他不对路,头上整戴一坨儿卷卷曲曲的银灰色假发,没事就扮老太太……”
我郁闷道:“但你干嘛杀他全家?”那人懊恼道:“我想刺激他变得正常一点,不料他无动于衷。就杀着杀着杀完了。”我摇了摇头,拔脚就跑,那人啧一声,眼光疯狂地跟在后边追进树林。
我跑了一会,觉得掉了东西,边跑边估摸:“哎呀,怎么找不着了,会不会又弄丢了?”趁我放慢脚步,那眼光疯狂之人趁机冲过来把我揪住,二话不,按在草里,除下我一只鞋子,拿在手上,往我后股打了三下,然后又替我穿上鞋子。
我默不吭声,让他打完。他闷坐一会,起身道:“跟我回家去。”我不什么,其实当时不知道什么好,也没想什么,只是站起来跟在他后边走。
我觉得他没往刚才来的那条路走,似是故意绕了一下,使回家的路途变长一些。
前边有人在卖东西,几个孩围着摊位,每人拿着一个东西津津有味地吮舔。眼光疯狂之人转头:“口渴了吗?渴就去跟蒲生买冰棍吃吧。”
“蒲生?”我听得一愣,脑中现出从前那个书卷气的僮儿,时常睁着一双灵澈之眼,充满惊悚地给另外几个僮儿讲灵异事情,如今他已长大,样子仍然不失书卷气,故事的表情却越来越惊憟。
蒲生一边卖冰棍一边给几个孩讲鬼故事:“后边那条河有鬼,不要随便去。那我在河边便就撞到了一个鬼,还是女鬼来着。她歪着脖子,蔫垂着头,湿漉漉地从水中出来,我一看到就往回走。走着走着我就跑,还好她没跟着……”
“这是最爱讲女鬼故事的蒲生。”眼光疯狂之人,“他最精彩的鬼故事是,那他在前线阵地给一个过路的老太太讲鬼故事,他有一遇到的听故事女人是女鬼。而且他还总是遇到女鬼,最后那老太太怎么了,蒲生?”
我猜测道:“莫非最后你讲完鬼故事后发现听故事的老太太是女鬼来着?”
蒲生郁闷道:“我最惊悚的鬼故事真的是讲鬼故事给鬼听了。不过前次那个听完鬼故事就跑掉的老太太并非鬼,而是被我们包围的村重这个狡猾的家伙易容改扮的。赋秀有眼无珠,被他逃掉。主公罚我卖冰棍九百九十九。我都习惯没事就出来卖了,而且自己做的冰棍好吃。”叹息着施礼毕,殷勤招呼道:“来,吃根冰棍吧!”
我好奇地问:“冰棍是什么呀?”
“冰棍就是……”眼光疯狂之人反而惊讶了,“其实就是糖水冷冻成一坨儿甜冰,中间穿着一根棍儿。你没吃过这个东西?”
我舔着冰棒儿问:“怎么弄出冰来呢,用寒冰掌吗?”
蒲生含笑道:“这是独家的制作秘密,不好告诉你。”
我舔啊舔的在猜:“热究竟怎么让糖水结冰呢?”
“都是制作秘密啦!”蒲生摇头自笑,“不能的啦!就算我告诉你也不相信,有个寒气很重的女鬼,还没亮就给我制好了冰,让我出来卖,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