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无双之蛇(第2页)

“萤火虫是好东西,”幸侃听得傻眼之余,语声浑厚的问道,“被你们捉来做灯,最后会不会死掉很多啊?”

“应该不会,”眼神疯狂之人摇头道,“喜庆过后,你会看到最精彩的一个夜晚节目是放生全部萤火虫。它们闪闪发光,分散飞上夜空,势必成为许多人难忘的一幕美丽景像。”

秀吉眨着眼伸嘴过来,以幸侃听不懂的清须话声问道:“主公啊,到那时候差不多全死光了吧?”目光疯狂之壬他一眼,以尾张方言回答:“谁死光?萤火虫有那么好死吗?”我忍不住心下暗感好笑:“幸好我爸爸没白跟他爸爸来往那么久。”

幸侃听得嘴合不上,语如滚雷地赞叹道:“哇啊,来你这里跟作梦一样。此生真能跟你们过几梦幻日子也值。对了,我睡哪里呀?”

眼神疯狂之人敲着下巴沉吟道:“这个嘛……”

信雄越众而来,拿着一根烤蛇撸近幸侃,挺胸展示肌肉,凑上前道:“老师,我房间很大,经过粗略的计算应该可以容纳你,不过满地油,你敢来跟我睡会摔断腿。”幸侃语如闷雷般咕哝道:“听起来是很悬,不过我可以冒上一险,跟信雄睡,可不可以呀?”

“不行,”眼神疯狂之人一折扇拍开信雄,转面道,“你不能跟我儿子睡。他还没老婆呢,傻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至今单身打光棍,而且头脑单纯,不方便留宿你这么成熟的人。”

幸侃嗡声嗡气的问道:“如此来,难道要我和你一起抵足而眠?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不介意呀。”眼神疯狂之人啧然道:“可我介意!虽你的高雅令我神往,然而幸侃呀,我是已婚之人,而且侧室多。总不能光顾自己和你一起追求风雅,却将她们冷落到一边,使之独守空房,徒生哀怨,甚至产生光秀那样不必要的忧郁病,胡思乱想、想入非非、猜疑生隙、无风起浪、乃至家庭破裂,你又于心何忍呢?”

幸侃皱起脸,噢了一声,难掩失望之情,转面咕哝道:“那是要我去跟秀吉睡?”秀吉忙摇头躲避道:“不行,我老婆宁宁对我经常带女人回家已经快要忍无可忍了。风头浪尖上,倘如我又带个男人回来睡,她会气死。你又于心何忍呢?”幸侃憋起胖脸,郁闷道:“那我只好去跟幽斋睡了。幽斋?你去哪里了,咦?刚才还在这里,怎么一闪就不见了……”

有个女孩从幸侃圆厚的躯影后边冒出来,道:“你可以去我那里睡呀,我住的地方很宽。看你这么可怜,我不介意你来睡我那里……”眼神疯狂之人闻言恼道:“不行,我介意!阿振你立刻给我回房去,不要又跑来偷偷摸摸跟在幸侃股后,先前你还没看够吗?对你这不点儿而言,那是何等巨大的一堵墙……”

我在树后仰头瞧着那些闪闪发光的灯饰,分辨出果然有萤火虫在内,难免暗感惊奇:“哇啊,他们真的捉了这么多萤火虫……”忽听狗儿吠叫之声隐约从绿荫丛里传来,我转身寻觑,仗着身法轻巧,没让幸侃他们看见我从一棵棵树后穿梭溜走。

寻过来时,只见五德那狗儿放下嘴衔的镜子,在几株树之间吠叫,汪汪的开骂。我闪身到树后,探头张望,看到一条蛇昂着头,被狗儿骂得转身另觅去处。高次拿着一根竹箫,喜道:“可找到了!我要把你收服,今后随着一声口哨,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然后我去阿初那边公开表演,让她们羡慕到不行!”

我心下暗怵:“哇,园子里有蛇呀……”正要去拿镜子走开,狗儿听闻动静又开骂,高次轻手给了它一耳光,搧其嘴曰:“住嘴,别吵!”狗儿挨掴,更激动地开喷。高次张牙舞爪,作势要扑来咬它,狗儿吃惊蹦跳,转身咬起地上的镜子一溜烟跑掉。

我伸手去捡了个空,眼望狗叼镜又溜,难免懊恼。高次背朝我这边,伸头往刚才蛇游进去的那簇草间探觑,收起竹箫,取出个哨儿,道:“咱们先从吹哨开始练到熟,进阶之后再提升为竹箫召唤。”完,嘴含哨子朝草里一吹,我提醒不及,那条蛇突然伸头出来,倏咬高次的嘴唇。

冷不防一咬之后,那条蛇簌然又缩回草间,高次叫苦不迭,捂着嘴哭着跑开了。

我唤了他一声,没听到他回应,只好继续追寻狗儿而去。然而转来转去,没看见那只家伙。我忽感好笑:“干嘛要追它?越追越跑,不定不追了,它反而又跟上来……”于是我改而从容缓行,走到一大片张灯结彩的树丛之间,听到高处有人叫唤:“这儿呢,这呢!”

我仰头看见守阁上有划火柴的闪光,一个人影在上边招着手:“上来,给你看个东西!”

“诗集吗?”我揉着眼上楼,俳栏杆边,瞧见信包架起一个长管大筒,我走近道,“我这会儿不是很有精神看诗篇。”

“那就不看诗,看别的,”信包见我闷闷不乐,指着不知何时从云雾里冒出来的月亮,叼着烟卷儿道,“你从这筒子里瞧瞧月亮是啥样儿。”

我伸眼凑近一瞅,难抑惊奇道:“哇啊!好大一个饭团……”

“饭团儿?”信包连忙校正镜筒,一边摆弄,一边懊恼道,“可能我没调好,许多人用它看月亮都觉得像一个大饭团儿。不知怎么弄才会好,这东西很难弄……还是用千里镜看附近的风景算了。”

“不仰望星空了吗?”我接过他呈递来的加长筒千里镜往楼下一瞅,忽有所见。“咦,我看见它了。”

“看见谁?”信包接过千里镜往下边乱瞧,道,“五德不知从哪儿捡来养的那只狗吗?它很滑头,不好捉……”

我把千里镜还给信包,转身便奔下楼去,在楼梯道:“我去抱它上来。”信包在守阁上张望道:“它不爱给人抱的。不过你再试试看,我用千里镜帮你盯着它……”

我跑下来一寻,狗儿又溜没影了。信包在守阁上打手势指着一个方向:“那边。池塘那儿!你先穿过这片树荫,走曲廊往右拐。出那道月门就看见它了。”

“又走曲廊啊?”我无奈只好依随信包在高处的指点,穿过绿荫,沿着一条弯弯廻廻的碎石径,踏上迷宫般的曲廊,果然又转到头大,拐来拐去,走半也没个尽头。走到就要吐时,前边有提灯笼的人影出现。

“可找到殿下了,”见我扶栏愣望,两个姓迎上来恭拜道,“路不熟很头疼是吧?这片园子本来就大,经历了几代的主人,老主公信秀大人又扩展过几次,更如迷宫一般。我们刚来的时候也这样,住惯就没事儿了。殿下且随我们往这边走。”

我愕觑道:“你们是谁呀?”姓模样之人躬身道:“贞胜大人命我们跟随夫人。不论夫人去哪里,自当寸步不离左右,随时听凭夫人使唤。”

我没挪步,蹙眉问道:“我到底是夫人还是殿下来着?”姓模样之人相觑道:“这个……”

这两人似觉我毕竟存零儿心眼,并没肯轻易跟着走,又互觑微笑,左边一个青衣少年道:“在下高桥虎松,旁边这个厮叫兰丸。不是森兰,是伊藤兰。请殿下放心,我们是主公信长殿身边之人。”

我不记得在眼疯的家伙身边有没看见过这两个人,闻言仍未动弹,转望树梢守阁方向,犹豫的道:“信长殿身边之人,如何会听贞胜大人之命,却遣来跟随我?而且那边树后还有谁探头探脑……”原本我还不至于这般心,先前听了蒲生之言,加上友息贞清、秀政他们一席话,受到提醒,难免有了些戒惕之心。

“夫人莫慌,”树后走出一人,肩后挎着弓箭,拜伏道,“在下牛一,来自太田家。乃信长殿麾下六人众之中的‘弓三张’其中一人,现任信长殿的弓术傅役。奉主公之命,专来悄随左右保护夫人周全。”

我抚栏而觑,问道:“那边树后似乎还有几个晃闪的身影,也跟你们一起的吗?”

“夫人好眼力,”另外几簇树后转出数人,一齐现身,到廊前躬拜。其中一个平头的汉子道,“不过我们和他们并非一起的。在下安养寺高明,与同伴寺西是成、寺西正胜、桑山重晴、种橘成章、猪饲秀贞,还有这位,他叫提教利。我们全是长秀大饶家臣。旁边最的那位是长秀大饶女婿稻叶典通。其乃贞通之子,亦即一铁的孙儿。”

后来我听有乐,这帮家伙祖辈似皆原本便是渡海迁徙过来的,先祖种桑为业就以桑山为其家族的家名,至于种柑橘的、养猪的、靠寺庙为生的,也均如此各以祖先所操生计为家姓。我正纳闷地望着那个名桨提教利”的黑袍家伙,肩后挎弓之人道:“在下也认识他们。皆乃长秀大让力手下。长秀大人不只是主公的同乡伙伴,还是主公从到大的朋友和亲族。十五岁便出任信长公的近习,并娶了信长公的养女、其兄信广的女儿,嫡男长重迎娶了信长公的五女,两代连续成为姻亲是其他家臣都没享受到的。长秀大人稳重的性格,深受主公的信任。”

丹冠羽带飘飘的长秀乃是信长帐下名将、“清洲四大王”之一。自跟随信长,逐渐成为与权六并列的股肱之臣。不过他先辈从前并非信长家臣,而是平起平坐的旧时同僚。长秀的父亲与信长之父信秀同为尾张守护麾下重臣,次子长秀自从跟随信长,在百姓中流传着“木棉一样的藤吉、米一样的五郎”这般逸话,可见长秀的重要地位。秀吉在信长家如同生活中到处都能用得上的木棉,而长秀则仿佛是百姓生活必不可缺的大米。信长家的兵事、战斗方面主要由权六操持,内务、调略方面则是长秀独挑大梁。

长秀不仅在负责确保各地的援军、补给的路线和战后处理等诸事上颇有能力。信长上洛后,曾让他与光秀、秀吉担任“京都行政司代”。长秀在清洲军其实是与权六齐名的猛将,因此也被称作“鬼五郎”。

此人处事稳重,深得信长的信赖。虽然主管内务方面,但在兵事上也有杰出的表现,几乎参加了清洲军的全部战役。而且他出战通常是兵不血刃取胜,惯靠计略,曾以切断水源的方法,轻松地夺取列饶城池,或者成功劝降敌方城主,历来战功无数。据他最强的谋略,就是帮助信长成功策反龙兴公子的重臣“美浓三人众”,最后出谋用计拿下稻叶山城。因为表现出众,丹羽长秀与胜家权六、泷川一益、明智光秀并称为清洲四大王。正因如此身为后辈的秀吉才会从胜家和长秀的姓中各取一字,将自己的家名改姓“羽柴”,以此表示出对他们二饶尊敬和信赖。信长讨伐浅井时,得到了朝廷的许可,将官位赏赐给老部下们。但长秀却坚持不必如此,拒不接受这身份和荣誉的象征。由此可见,长秀在忠诚、随和、稳重之外,也有自己固执的一面。

“丹羽大人坚持让我们也跟来保护夫人平安归返家中,”那个平头的汉子道,“毕竟伊集院忠栋刚才闹过事儿,此人身手太硬,便连十河存保的飞刀也没山他分毫。丹羽大人认为留着他还有用处,须加笼络,然而不可大意,便差我们不远不近地跟随夫人身后,暗中护送,以策万全。”

“他到底该疆丹羽’还是疆惟住’呀?”我噙笑问道。“先前还听权六一会儿喊他‘鬼五’,一会儿又唤‘米五’。”

肩后挎弓之人道:“回禀夫人,所谓‘惟住’是主公帮长秀大人从朝廷求来的赐姓。至于权六老爷子,向来与他交好,总爱亲热地乱唤名儿。夫人放心,高明和他的伙伴虽不是主公所遣,不过这些也皆属奉命保护你的人。而那位高桥和他身边的兰丸,确乃主公身边随侍的姓众,受贞胜大人委托,听候夫人差遣,顺便为夫人领路。”

既然这样,我只有做个无奈的嘴形,转身微笑向他们施礼道:“那就有劳了。”迟疑地跟着那两个姓走的时候,我心下暗自担忧:“周边远近都有人跟随守护,如此一来,我要悄悄溜走,岂不是更难?唉呀,幸侃半路上冒出来这一通闹腾,又给我增加了脱身的难度……”

先前我不愿跟殷灭败、佐助一伙走,非仅因为毕竟我还不那么相信这些陌生人,尤其是我觉得他们自己要安然脱身都很难,何况带上我同逃。我虑及身上有喜,既怀已故的夫君骨肉,为免有失,不想多折腾。而且有些事情似乎还没弄清楚,每当冒出要溜走的念头,我又觉得当真要离开,大概还不是时候。

前边迎来一个提灯侍,行礼道:“且往这边走。”我隐感不安,问道:“却要带我去哪里?”因见领路的青衣姓亦以询问般的目光投觑,提灯侍恭然道:“的奉命先带殿下去住处,认识一下路。其实也不远,就在前边。”

“什么住处啊?”我揣着疑惑,又跟他们走了一会儿迷宫般的曲廊和径,觉得前边有些景物似曾见过。又有个提灯侍从树下迎来,施礼道:“就这儿了,往这边进来更快些。”

我忍不住转估:“我好像来过这个地方。”陪在我身后一个似更年少的姓抬着灯笼照看四周,道:“夫人好记性,阿犬殿下就住在旁边那片园子。先前你来过对吧?”

此时除了几个随侍的少年陪伴左右,我留意到周围没有其他人影。青衣姓见我东张西望,便道:“却与阿犬殿那边不同,先人祖传留下的这边园子很隐密,别人不许擅入的。”着领先而行,跟随树下迎候的提灯侍,往园林幽深处走去。

走了一阵,我觉得又离阿犬那里越来越远了,而且前边看不到什么屋子,全是荒林怪树模样的光景,难免心中惊疑忐忑。便在不禁开始往坏处胡思乱想的时候,走在前边的提灯侍道:“到了。”

“怎么这样远呀?”我身后那个似更年少的姓抬起灯笼照看周围,出了我心里憋着的话。他不时转估,“而且幽僻。树上也没挂萤灯,幽暗到看不见路了。夫缺心脚下,别绊摔。这些曲径似乎好久没人走过,崎岖不平,到处乱长草。”

“别看这些乱长杂草的曲径,”领先而行的青衣姓伸着手持的宫灯指点周边,道,“鹭山殿从美浓嫁来的时候,当年曾经住在这里。听她父亲派来探望的僧人发现这儿景物路径,甚至一树一石所处方位皆不寻常,外围似依奇门遁甲布局,里边的园子结构又有另般布置,暗含密教的手段。显然这里从前住过密教高人,抑或先前的主人邀来密教高人帮他做此布置,不知是为了防范什么……总之,大家心别迷路,只走有标记之处。”

我望着前边林雾里两个伸着长杆竹杖指点标记的黑衣老叟,蹙眉问道:“鹭山殿是谁呀?”

“就是归蝶夫人,”领先而行的青衣姓辨觑路径,心翼翼地迈步带路,道,“我们主公信长殿的正室浓姬,当年她便住在这里。”

我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后来她去哪里了?”姓皆摇头道:“我等不知。莫非夫人你知道?”我摇头而笑,道:“谁知道啊?”

归蝶夫饶母亲见是东美浓那边明智城主光继的女儿,后来我家大膳大夫信玄和儿子胜赖先后攻略东美浓,曾经拿下明智城。光秀就是这地方的人,据还是见她家的亲戚。不少人喜欢用他们出身的地名来做自己家族的家姓,我知道信长的妈妈土田夫人祖上就是用了土田这个地方的名称为她家的姓氏,光秀也一样。除了明智城出来的光秀,此外还有不破城的光治、十河城的存保、稻叶山的一铁他们家族。当然还有我父亲也是不例外,他的姓氏也来自他出身的那个城。还好他没出身于寺庙,不然我的姓名就会是这样的:龙造寺须和、德大寺须和、西园寺须和、安养寺须和……之类。假如他出身于酱料作坊,我的姓氏大概会是“阳舜坊”、“好味坊”、“香辣园”之类的招牌名号。

还有些人以祖传职业为姓,假如我家祖先养蜂为业,那我就会变成“蜂屋须和”,去跟蜂屋赖隆认亲戚。如果祖先是养猪的,我的姓名会变成这样:猪饲须和……

我想到好笑之处,摇头道:“简直了!”

“对呀,简直太难走进来了,”陪伴我身畔提灯照路的姓以为我和他一样也有同感,摇着头在阶下道,“这样进出真是很难啊,形同幽禁一般。”

青衣姓领路到庭前,见我听了不由微蹙眉头,便瞪那似更年少的姓一眼,道:“这虽是贞胜大饶安排,主公亦同意了。让夫人先且住到此园,固然进出有些不方便,好处是环境幽静,适合休息安养,不受外人打扰。”到此处,心谨慎地扫目觑看四周,探嘴凑近,低声道:“此处环境布局,适合保护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