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白云苍狗(第2页)
穿条纹衫的子连投炮仗,噼啪炸响,掩护我们退离厮杀密集之处,只见信雄愣立在墙下,呆瞅阴暗处一影。
我过来拉信雄,问道:“你在瞅谁呀?”
信雄张开嫩嘴,回答:“惹惹惹惹惹惹……”我心感异样,随即脊寒。转面见到一个如丧考妣之影从墙角悄隐,长利上前察看,只见有个秃汉提枪奔来,一路怒骂:“那班丢人现眼的坏蛋又搞鬼了吗?不要装。我们知道你在搞鬼。不搞鬼,就不是你了。因为你们是坏蛋,搞鬼是你们的本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就是你们的本性。”
长利憨问:“谁呢?”墙影里有唾沫飞出,擦颊而过,我摆头急避,只见口水喷向信雄脸上。墙影里有张哭丧脸的面廓扭曲,戾目恹然的朝信雄骂了声:“狐狸精!”
我和长利不由一怔,难免纳闷:“啊?”有乐唰的展扇,伸去信雄面前,阻挡飞沫喷唾,道:“一胖毁所有,狐狸精也不例外。我家信雄这样胖,怎么有资质当狐狸精呢?那家伙信口乱喷,打他!”秃汉提枪朝墙影里乱戳,砖石四撒,并没扎到人。长利凑近而觑,不禁奇怪:“刚才那家伙呢?”
秃汉似有所见,提枪急追,挤往屋垣间隙,一路忿骂不绝:“什么玩艺?就会鬼鬼祟祟,耍些见不得光的伎俩,谁不知道你们最坏?看什么看,我你呢。别转头,就是你!”
墙角有个哭丧脸的老妪伸头问道:“我吗?”秃汉往前挤着道:“我谁,谁知道。”长利愣望而问:“那些哭丧脸的家伙究竟是男子还是女人呀?瞅着不阴不阳的模样……”屋垣后有个哭丧脸之人呲牙咧嘴,作势恫吓道:“寻衅是么?当心跨墙过来捉你,然后挂在树上……”
“这么难相处啊?”有乐皱起脸道,“难怪孔子,唯妇女与人最为难养也。其实妇女还好养些,你们这些人最麻烦。”
信孝闻着茄子问道:“如果既是人又是妇女集于一身呢?”
“那就是烂人。”有乐嫌弃的道,“俗称烂货。贾午跟她姐姐贾南风就是这种人。比她们妈妈郭槐还坏……任何时候都少不了这些坏蛋,所以无论穿越去哪里皆要遇到。”
墙后有人忿然道:“放开我,不然我立刻愤恚而死!”
“咦,好像是向雄的声音。”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转头乱望,讶然道。“他在跟谁话?”
长利攀垣窥觑一眼,低声道:“他被一帮哭丧脸的家伙绑架去那边院墙之内。”
“告诉你们别蹦得欢,将来人人要倒霉。”墙后之人愤恚道,“前次我不心走进荒祠附近那片林雾,意外穿行去了些不同的地方,已然见多识广。最可怕是亲眼看见月亮爆掉,从头顶砸下来,我赶快往回跑……不信是吧?我没完话就想走开,这是什么态度,别惹我立刻愤懑而死。”
信孝闻着茄子诧问:“向雄也有穿越过吗?”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郁闷道:“谁知道他?自从早年失恋以后,变得神神叨叨,有时候也跟那位老住持一样,声称曾经一趟迷路,去过许多地方,然而没人信以为真。”长利憨问:“他究竟是失恋还是被女人背叛呀?”
“被心爱的女人背叛,然后失恋。”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摇头苦笑道,“背叛他的女子变过心,跟别的男人好上一阵,又跑回来重新跟他过。对此我很无语……”
珠子冒出来嘀咕道:“许多年后,男人似乎对世间越来越张牙舞爪的女流之辈彻底失望了,于是寄希望于重新创造出真正完美的女子作为伴侣。我家族那些姊妹就是由于这个用途大量制造出来,连皮肤也纤毫毕现,从里到外几乎与真人无异,但更体贴入微,因而广受男人欢迎……”长利憨问:“那你呢?”
珠子转了开去,到信雄耳边细声细气的道:“我不一样。”
“先前在蜀宫左近砍人头挂满树就是这班家伙吗?”有乐见长利仍在攀垣窥望,便走至墙边不安的道。“谁知是何路数,就算自称不阴险,其实阴险无比。我最烦此类爱扮成老百姓的家伙,便同咱们穿越去别处遇到的那些服色各异之人差不多,无非属于恶势力的同伙。为免惹我生气起来把他们干掉,咱们不如赶快撞墙溜走罢!”
长利蹦下来,道:“好啊,我也想走。可是蚊样家伙又没影了。连同那驾马车,以及上面的孩,未瞧见在哪儿。”宗麟抡矛扫翻几个奔近的乱兵,转头瞅向信孝,忽哼一声,伸矛敲他脑袋,问道:“我让你带的那两个孩儿去哪里了?”
信孝颤着茄子回答:“此前我放在马车上,跟其他孩子一起不见了。”宗麟揪之曰:“我过,若带丢了要被打。你当耳边风是不是?还想跟桂姬通信,简直作梦。下次我若又见你给我女儿寄书信,立马抢先撕掉……”
有乐从旁劝解:“别太担心,想是蚊子先带他们溜了。他从来不讲义气,一有机会就闪。幸好咱们亦会穿越之术,快趁那群乱兵厮杀未近,赶紧也一起溜之大吉。”拉信孝到墙边,展扇看咒诀。信孝转头看墙,本要溜开,但听有乐叫苦不迭:“坏了。我记录在扇子上面的咒诀沾了唾沫,竟然模糊难辨。有谁记得这几句是啥?”
宗麟伸头一瞧,亦感懊恼道:“谁叫你讲话不停,口水多过茶!”眼见有乐郁闷不已,长利憨然道:“寻常口水哪能有这么大腐蚀性?你看整张扇面快要破烂掉了,先前那个如丧考妣之人突然朝信雄喷来,幸好有乐抢先伸扇挡住……”有乐跺足道:“扇子烂出无数窟窿斑驳,损失了大量中奖号码不,这回咱们怕要走不掉了。”
“命运是躲不开的。”墙后有人忿懑道,“乞丐嘲笑要饭的,穷人何必为难穷人!好人不是在别人老婆的婚房里聊能聊出来的,至于女人这种东西,一言难尽,咱就不她了。不要又装出这副表情,死后不怕洪水滔是吧?先前我发现附近也出现一团迷雾在江边,就像我曾居住的那间荒祠不远处有过的怪雾一样充满谜团,你们有谁若不相信月亮要爆,我带你们去看一眼就吓尿……”
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颤抬血手,拍墙叫唤:“茂伯,你在跟谁话?我在这边听见你洪亮的声音了,茂伯……”
有乐眼睛一亮,转头道:“不如去拉向雄出来,让他带咱们找找看,是不是真有那团谜云一般的雾……”长利攀垣张望道:“可是那边好像有许多老阿婆模样的人走来走去。”
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连忙拔剑,踉跄前往,道:“干就是了。让咱们一起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跟老阿婆拼掉最后一滴血……”有乐奔去拉他,道:“日头下山了,哪有朝阳?你伤势不轻,最好悠着点儿……”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递给他一支剑,往墙后探觑着道:“里边有很多老阿婆,点起火盆,围着向雄鬼鬼祟祟,不知在跳什么大神?先前姜维多给我一把剑,你拿去用。”
一矢忽至,贯穿掌腕而过。我猝未及料,转面看到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痛倒在墙边,有乐拿起他血淋淋之手察看,咋舌不已:“你这只手又多了个窟窿。那些箭矢竟有这样粗一支,直接就射穿过去,留下伤口宛如钱眼大……”
我觉又有箭风飙近,急促扬甩盾谶不显,连试几下亦然,正自困惑不解。珠子荡落飞矢,转到我耳边道:“发不出来了吧?这里有强大的谶纬禁制气象,大家当心,你们的遁甲防护可能会失效,除非赶紧远离……”
檐影下悄立一人,负手观,垂撇的眉梢眼角充满愁苦之气,在火光跳闪之间,其畔有个拈伸黄符点燃晃摆的老苍头喃喃道:“从前此处是张鲁一门的五斗米道场,法象森严。看来历代传闻非虚,蜀山有高人。然而无论蜀汉故地先辈张鲁、后主刘禅,还是东吴那边的孙皓一家,再如何迷信星气谶纬之术,也难以保全其家业。司马炎公子身边有人跟我,这些东西有害,他迟早要封杀禁绝。我们邵家的前途在哪里?谁不惟恐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信雄突然发出一声嫩叫,我转头已不见他在身后。随即又听到其甜嫩的声音发自院落之内,我奔去看见信雄被一个长眉垂耷的黑衣老媪抓在手上,伸去火盆那里,恹然而觑道:“把这胖娃娃献祭给司马炎公子列宗先辈,圣火坛前烧高香,逼出狐精本相,为邵家讨得一个不灭的未来。”
有乐忍不住摇扇走来,道:“我家信雄怎么可能是狐狸精,你们就会乱。猪精还差不多,看他被捧在手上胖乎乎傻愣愣,有多可爱?”
我见他正着话,身边接连冒出多个乌衣媪,垂眉耷首,一言不发,悄来包围。我觉形势不妙,便要上前拉开他,几个花花绿绿的垂髫老妪却先绊住了我,纷伸巾帕朝我脸上拍打,我吃痛欲避,垂髫老妪一齐探爪,抓臂拿腕,将我揪按不放。
长眉垂耷的黑衣老媪捧着信雄,往火盆上伸去,口中恹然道:“我们捉住这胖狐儿给司马炎公子交差,邵家从此有了未来……”
“不,”随着鹊影绕梁飞晃而出,向雄的兄弟向匡提刀现身,沉哼一声,走到廊柱下,抬腿踏栏,凛视道。“你们没有未来。”
语毕抬刀,飕投出手。倏然划过一个垂髫老妪头上,裂发分半。我摆头忙避,瞥见刀光飙芒而掠,掷向长眉垂耷的黑衣老媪,忽被一只中途横伸之手拦截,绰握刀柄,打了个旋儿,消卸去势。刀光撩转,反指廊柱之下,迅即逼抵向匡面门。
向匡似吃一惊,瞪着面前那个垂眉塌鼻的老叟,蹙眉低哼:“邵流涕,洛阳的脏活儿干完啦?”
垂眉塌鼻的老叟侧着脸朝旁打个激淋淋的喷嚏,以另一只指节残缺之手掏巾揩鼻,擤涕道:“底下的脏活干不完。我一把年纪,为何还要操劳四处,因为总有你们这样的好事之徒,不让人省心。”
语毕沉腕,掠刃抹脖。向匡似未及避,肩后蓦然墙破,穿出一只手,攫向垂眉塌鼻的老叟脸上。便趁那擤涕老叟猝为惊愕,另一只手穿出窗户,从刀锋下拉开向匡。
垂眉塌鼻的老叟发足踹墙,木石顷然震塌,现出一个秃顶老汉,苍须戟张,振衣走出,威逼而来。垂眉塌鼻的老叟操刀劈斫,却被秃顶老汉抓在手上,正要拗折,向匡忙道:“二伯,别弄坏我的刀。”秃顶老汉微一蹙眉,拽刀而过,递给向匡。垂眉塌鼻的老叟握不住刀柄,脚下踉跄未定,秃顶老汉探手扼脖,提他举起,撞上檐梁,随即抛出廊外,道:“多事之秋,皆因有人使坏。向氏从来看不惯奸人作祟。庙堂失序与江湖理想,此消彼长由不得你们了算。”
信孝闻着茄子,侧头悄言:“我就过,向匡死不了。其乃历史上的西晋护军将军,后来在‘八王之乱’保护晋惠帝不遭乱兵伤害,凭的就是那口单刀……”悄伺其畔的垂眉老妪低哼道:“你啥时跟我过这茬儿?”信孝转面瞧见左近掩围之影,不安道:“长利呢?你们啥时连我也包围了……”
垂眉塌鼻的老叟刚被抛出,犹未落地,忽又折返,飕飕踢撩数脚,绕柱转躯,打着旋儿踢到秃顶老汉背后,口中恹然道:“江湖上传,向家的人走过,路边的狗都得挨两巴掌。难道就这两下子?”
腿影撩扫之下,木石塌折纷撒,其踹未至,檐梁有影忽坠,按掌覆临,势如千钧施加。顷然拍那垂眉塌鼻的老叟跌躯掼落。垂眉塌鼻的老叟涕为之洒,未及看清,抬掌往上急迎,只见一个秃头猛汉在头顶上方桀然道:“你们的传不对。向家的人走过,挨两巴掌的是司马家的狗。”
笑声未落,先拍一掌。垂眉塌鼻的老叟勉力抬掌强接之下,涕为之喷。随着秃头猛汉催加压力,垂眉塌鼻的老叟身躯摇晃,脚下咔嚓踏陷地板。秃头猛汉骁然道:“又一掌来了!”垂眉塌鼻的老叟连忙扎稳步桩,全力以赴。秃头猛汉再拍一下,垂眉塌鼻的老叟闷哼声中,脚下再次沉陷。
秃头猛汉抬手笑觑道:“再挨一下,如何?”垂眉塌鼻的老叟似撑不住,咯血而倒。袖底忽现尖刃,撩向秃头猛汉颔下。我见锐芒从袖口悄显,忙加提醒:“心!”随即脸颊遭巾帕一搧,旁边有个垂髫老妪低斥道:“多事!”眼眶忽迸,珠子冒出来,转到我肩头,沿臂膀滚向掌腕,迅即晃转到我耳后,悄言道:“我给你解锁了‘飞流荧’,你能挣手就甩来试试看。便赌一把,我哥倘若藏在你身上,必有此秘杀技一甩而出。”
我感到臂腕一下炙热,怎暇多想,翻掌急甩。顷间使上了记忆里僧景虎所授之法,挣手得脱,抛帕撩展,空中现出一个“茶”字,引得旁边那班花花绿绿的垂髫老妪纷仰脸看。我顺势扬手,眼前飞出一片流荧烁撒而过,垂髫老妪脑袋霎皆沾燃。
我从众多蹿嚎的火人之间拉开信孝,顺便拾帕在手。有乐那边亦有乌衣媪瞬间着燃,有乐慌避不迭,挥扇驱开飘近他的流荧,啧然道:“既有这么厉害的秘技,为何不早教给她?”珠子从长眉垂耷的黑衣老媪眼眶里蹦出,转到有乐耳后道:“才想起来,不行么?”
长眉垂耷的黑衣老媪爆眼掼倒之际,长利扑身抢来,接住信雄,抱他便跑。多个乌衣媪追在其后,纷投链索飞爪,飕飕扫堕街巷灯笼。长利跑在遍地灯笼之间,一迳叫苦:“噩梦!噩梦啊……”脚下绊着东西,不意跌扑街边的摊铺上,滚落五谷筐里,懵然抬脸之时,嘴里吐出豆子。
我拉住有乐,转望廊间,看见秃头猛汉连拍数掌,将那垂眉塌鼻的老叟打陷地板之下。旁边有扇窗户推开,一个浓眉粗须之人伸头愣觑,愕问:“九叔,你在打桩吗?怎这样吵,也不让人清静一下,我实在受不了,快要愤恚死去……”话未完,又被人往里拽入。窗内接连飞出数个老媪,跌掼庭下。随即有个火盆扔出来,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凑近窥探,突然挨砸倒地,爬在火盆边叫苦道:“茂伯!你在里面干什么?乱扔东西打伤我了……”
屋顶忽破,一个秃头老者拉着浓眉粗须之人蹿将出来,踏瓦奔过。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连忙爬随在后,忍痛喊叫:“茂伯!你们要去哪里?等等我……”浓眉粗须之人在千檐百瓦之间忿声道:“有人叫唤,其声熟悉。大伯,放我下地。不然我立刻愤恚而死!”
一群乱兵沿巷墙涌来,纷朝屋顶放箭。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扶墙爬起,拔剑道:“住手!”乱兵朝他冲去,追往墙后。我抬手欲扬,颈后忽凉,有只指爪悄抓,拎我而起。我吃惊转觑,只见一个垂眉歪眼的苍发老叟淌泪而视,在火光中不时用另一只手拭目,恹然道:“汉中太守张鲁门下法禁之地,你这妮子竟仍能施展伎俩,所使何术?”
我朝他扬手,道:“飞流荧。”但见毫无作用,不由纳闷。淌泪老叟指了指背后石壁铭刻斗大的“米”字,冷哂道:“世人不知高地厚,妄自尊大。”
扬手拈诀一搧,倍增法象威呈。珠子似近他不得,转到我耳后悄言道:“这里不行,须离那面石壁远些。我觉得里边藏有东西,传闻五斗米教先辈昔曾拾得外异陨,嵌入教坛圣龛之内。那边似是龛壁所在……”
淌泪老叟抬掌殛龛,从里面取出一枚古意之匕,端详道:“张鲁丢失祖业,应该名列耻辱榜,然而张鲁却认为自己应当上英雄榜,这不过明,自大并非美德。”
随即伸匕抵临我颔下,寒气侵髓而入。我不禁一激灵,朝他脸上打了个喷嚏。
檐影下悄立之人依仍负手观,垂撇的眉梢眼角充满愁苦之气,在火光跳闪之间,其畔有个拈伸黄符点燃晃摆的老苍头伸手按下古意之匕,喃喃道:“何必在意几只闯庭之雀,先须留意白衣过江。”
“白衣会?”淌泪老叟转望庭外,见有一行戴着斗笠的白衣人沿街巷悄行疾近,不由微愕,凛视道,“东吴势力果然在此。”
秃头猛汉脖侧溅血,闷哼而倒,我闻声转望,只见沉陷的地板下接连击出重拳,猝然捶他翻掼开去。垂眉塌鼻的老叟爬出来擤涕而望,眼瞅一行白衣过巷,笠影迤逶穿梭而至,顷亦动容道:“昔日白衣过江,历史又要重演了吗?可这里并非荆州,而是益州。此一时非彼一时……”
为首的白衣人在庭前道:“不要紧张,羁留成都的东吴使者未及离去而已。”
垂眉塌鼻的老叟发力殛震秃头猛汉跌开,擤过涕后,抬手往旁一指,靠在廊边低哂道:“往前边走,可出益州。生路摆在那儿,为何徘徊不去?”
“你知为何,”白衣人在庭前道,“丁奉将军原本欲援蜀国,然而蜀主先降,联手抗御的意思已经送到,我们也该走了。但当临别之前,我发现你们在成都杀戮。蜀主刘禅宅心仁厚,据闻他及早投降是为免百姓遭受破城杀戮之殃,不料投了降,全城百姓仍要受难。”
“不关你的事儿,”垂眉塌鼻的老叟擤涕道,“人生就是这样的不由人。命运从来跌宕起伏,你若无法释怀,看不开就再也走不开,留下来是死路一条。”
“哪有什么命运,唯有念头的变迁而已。”秃头猛汉跌在阶下,咯血而起,盘坐合掌,悯然道。“一念善,太阳升。一念恶,黑云来!”
垂眉塌鼻的老叟擤涕甩去他脸上,恹然道:“原本预计不出数日之内就可以速战速决的伐蜀战事,在东吴势力的介入之下,持续至今。杀戮不息,这要怪谁来着?”
“多无益,”四周冒出幢幢阴影围涌渐近,刃芒逼闪之间,庭前的白衣人浑若未见,迳自往前,搀起秃头猛汉,微叹道。“吴国并未命我干预,你们的阴谋论太多了,想是内心历来阴暗所致。”
垂眉塌鼻的老叟擤涕甩去,恹目投觑道:“那你为何留在这里不走?”
“因为我要杀你。”白衣人揭下斗笠,搧开甩近之涕,从容抬面,正色道。“其实大家都是故旧。就别装作不相识了,我从跟司马炎一起玩耍长大,你们却杀害我全家,夷灭我多少族?要不是吴国收留,我亦无生路可走。既然再次相遇,今在这里的邵家之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眼见笠影扬掠而出,蓦现一张画有精致脸谱的面容,有乐不禁愕问:“这是谁呀?”
“诸葛靓?”我旁边的淌泪老叟一见之下,为之失诧。“曹魏司空诸葛诞的少子,昔因其父反抗大将军司马昭,遭诛夷三族。诸葛靓投奔孙吴,初栖亲族诸葛瑾门下,不久出任右将军。痛言仇深似海,昼夜不忘。没想到丁奉派你来秘密援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