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八章 龙战于野(01)(第2页)

 

“却留一个。”慈祥老翁抬起食指,若有所思的说道,“我有心释放当年被公孙渊篡夺官位的公孙恭,又为被公孙渊迫害的纶直、贾范等人修建坟墓,表彰他们的后代。并已颁令:‘古代讨伐一个国家,仅杀其中顽固凶恶的人而已。各位被公孙渊所连累的人,全部宽恕。中原人愿意返回故乡的,各随己愿。’魏军中有的士兵衣单寒冷,请求发给短袄,我考虑不给,审慎表示:‘襦者官物,人臣无私施也。’但要上奏朝廷,将一千多名六十岁以上的士兵解除兵役,送返回乡。然后在原定一年的期限内,胜利班师。”

 

苍鬓长者似亦缓松口气,微颔首道:“为我们家族计,能赢就好。赢一把算一把,走一步看一步,如履薄冰。家业存续很重要,不要像公孙氏那样,野心太大,一把输光……”

 

慈祥老翁瞟他一眼,悠然道:“没输光。我留下公孙恭,并且有心放一马,让少许逃人东渡扶桑,去投奔早年留在那边开荒屯垦的公孙模……”

 

“公孙恭早就形如阉人。”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从旁低嗟道,“其乃公孙度次子,公孙康之弟。公孙度死,其子公孙康嗣位,后来公孙康死去,其子公孙晃、公孙渊等皆年幼,于是众人推举公孙恭为辽东太守。魏文帝即位后,遣使即拜公孙恭为车骑将军、封侯。此前公孙恭因患秘疾而阉割成为不完整的男人,身体虚弱无力治理家业。太和二年,被长大成人的公孙渊胁逼退位并囚禁。世袭辽东领地的公孙渊被魏明帝拜为大司马,受封乐浪公。景初二年正月,公孙渊勾结东吴叛魏,自称‘燕王’,并设置官署。魏军在襄平大破燕军,追至梁水之上斩杀公孙渊及其子公孙修。”

 

苍鬓长者提灯低嗟:“公孙恭之祖父公孙延早年移居玄菟,公孙恭之父公孙度不断开辟疆土,为后人打下基础。公孙恭之兄公孙康大破高句丽军,攻陷高句丽都城。公孙康分屯乐浪郡以南荒地为带方郡,派遣公孙模、张敞等收集遗落失散的流民,兴兵讨伐韩、濊。并派公孙模领兵振兴扶桑邪马台,史称‘右折燕齐,左振扶桑,凌轹沙漠,南面称王’。然而由于公孙渊反魏的失败,这个家族完了。”

 

我悄问:“此是啥时候来着?”

 

“三国时期。”小疙瘩球儿晃出来说,“东汉末年军阀混战时,公孙度占据辽东。这个割据势力对曹魏一直时叛时降,保持独享自家世代领地。公孙渊继为辽东太守后,对魏更加不逊。魏明帝震怒,派荆州刺史毌丘俭出任幽州刺史,引发交战。时逢辽水大涨,毌丘俭不利而还。毌丘俭讨伐受阻,使公孙渊更加得意。景初元年亦即公元二三七年,原属曹魏辽东太守公孙渊背叛魏国,自立为燕王,置列百官,定都襄平。公孙渊遣使南通孙权,封拜边民,诱呼鲜卑,侵扰北方。引发魏灭燕之战,魏明帝复召太尉司马懿出兵辽东。公孙渊急令大将军卑衍、杨祚等人率步骑数万迎战,拉开公孙家族覆灭的序幕。时为景初二年亦即公元二三八年,司马懿指挥魏军痛击,三战皆捷,遂乘胜进围襄平。称霸东北亚的公孙世家被司马懿所灭,困扰曹魏数十年的辽东问题并未像表面那样终于彻底解决。司马懿消灭了东北亚霸主,却将朝鲜半岛整个放弃,甚至无心旁顾公孙模等残众盘踞的扶桑列岛……”

 

慈祥老翁提桶转觑道:“那是因为……”苍鬓长者移灯照烁道:“我看你心不在焉,究竟怎么了?”

 

“我惦挂那个梦。”慈祥老翁伸嘴到其耳边悄言道,“虽身在外,一直心系河洛。你该明白我忧虑,万一不在旁边,明帝突然这样那样,倘若果真有事,让曹爽一伙乘机掌权得势,必不利于咱们的司马一族。尤其是昨夜我又恍见明帝流着泪来说梦话……”

 

苍鬓长者抬灯耀亮我后边,惑瞅道:“你是何人,刚才谁在悄悄说话?”

 

小疙瘩球儿忙躲到暗处,咕哝道:“悄悄话,你也能听到?”

 

“这位姑子,”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在我身旁讷然道,“似跟同伴失……失……失散了。先前在混乱之间,我看见……”

 

小疙瘩球儿转到他耳后嘟囔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懵瞧道:“什……什……什么声音?”

 

夜幕霎间激烁,骤然又一下震荡,惊骑纷走。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忙搀慈祥老翁,朝火光闪亮的方向张望道:“怎竟又有大动静?”

 

“叔达,”慈祥老翁侧着头问,“跟随你一起运输物资前来的粮草辎重车船是不是被烧了?”

 

“我没来过。”苍鬓长者乱使眼色,叮嘱道。“你们从未见到我在这里出现……”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郁闷道:“谁不晓得叔父一向小心谨慎,但是这把火烧起来的动静可不小。”

 

苍鬓长者恼觑道:“如何突然纷纷失火,谁搞鬼?”

 

“不是人干的。”一骑奔近,有个灰头土脸之人拉缰匆禀,“那边又有东西掉落,砸出大坑。”

 

粗须甲士挤在我跟前指着夜雾迷漾之处说道:“先前亦曾有大流星从首山的东北面坠入襄平城的东南面。公孙渊全军溃败,他与儿子公孙修带着数百骑兵向东南突围而逃。司马太尉率领大军随后穷追不舍,在流星坠落的地方,杀死了公孙渊父子。”

 

“流星坠落的地方,”慈祥老翁转顾四周,拎桶惑瞧道。“诡气迷离,何故久未烟消云散?”

 

烟雾中忽然传来异响,众皆吓一跳。苍鬓长者抬灯悄唤:“牛金,你去看看。”

 

“不!”粗须甲士挤到我旁边摇头不迭,颤握兵刃退避道。“我怕黑……”

 

“以前你跟曹仁。”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微哼道,“他的吩咐,你也不听吗?”

 

小疙瘩球儿转到粗须甲士耳后嘀咕道:“牛金出生在荆州南阳,初为曹仁部将。曹仁募得三百人,交给牛金带去挑战周瑜率领的数万兵马。但吴军甚多,牛金的部众少,于是被围。曹仁在城上望见牛金等三百人垂危濒没,便不顾左右劝阻,亲领其麾下壮士数十骑出城奋勇去救他出来。魏国建立后,牛金成为司马懿的部属。诸葛亮北伐,司马懿命牛金轻骑当诱饵引蜀军交战,又让牛金去衅击蜀汉将领马岱。牛金屡番逢难不死,跟随司马懿从洛阳出征,平定辽东、带方、乐浪、玄菟四郡。这一年升迁‘后将军’,然而从此再没有牛金的记录。”

 

粗须甲士惊啧道:“你们听听,这儿有多危险……”

 

苍鬓长者伸灯探问:“你在跟谁说悄悄话?”粗须甲士扭脖乱觅,小疙瘩球儿匆避灯光,晃转暗处,咕哝一声:“纯属幻听。”

 

我亦自困惑不解:“先前好像不是撞到这拨人马。记得当时有个急要来搀的长衫家伙,以及勒骑仰观夜空之人,却去哪里了?”

 

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从旁慰言道:“别担心,天一亮必会找……找……找到其他同……同……同伴。”

 

“来不及等天亮,”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招呼道,“须要赶紧离开这里。牛金,快到前边开路!”

 

“啊?”粗须甲士咋舌道,“怎么又叫我……”

 

小疙瘩球儿冒出来悄问:“你有没听说过‘牛继马后’的预言?”

 

粗须甲士回首懵望,我在畔怔然道:“预言什么?”

 

小疙瘩球儿透露:“据传,当时有一本流传很广的谶书叫《玄石图》,上面记有‘牛继马后’的预言,司马懿请星象家管辂测算子孙运势,管辂占卜的结果与《玄石图》不差毫厘。司马懿不解何意。后来他位居太傅之职,权倾天下。司马懿忽有所触,想起‘牛继马后’的预言,心里十分忌讳,怕牛金将来会对子孙不利,就起意加害。包括下毒,屡番设法欲使牛金稀里糊涂地玩完。”

 

我觉无稽,不以为然的瞥觑道:“后来呢?”

 

小疙瘩球儿悄谓:“司马懿以为,牛金一死,司马家族的子孙便可高枕无忧坐享福贵,殊不知世事难以预料。司马懿的孙儿司马觐袭封琅琊王,其妻夏侯光姬被封为妃子。曾经有谶语曰:‘铜马入海建邺期’,而夏侯光姬小字铜环,被认为是司马睿得以继承帝位的预言。然而征西将军夏侯渊的曾孙女夏侯光姬很风流,没多久就与王府里一个姓牛的小吏勾搭成奸,珠胎暗结后生下了司马睿。此即史书所述,司马睿并非皇族血脉,而是琅琊王府小吏牛某的儿子。只是因为有‘牛继马后’的传言,导致了战将牛金被冤杀。后人遂戏谑地称司马睿为牛睿,比如明朝思想家李贽,就直称东晋为‘南朝晋牛氏’,而不称司马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