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一份善意(第3页)

 龙安心瘫坐在旗杆台下,发现自己的手机有信号了。三条未读短信,都是广州工地同事发的:"老板跑路案开庭了""你那份工资可能要不到""还回来干吗?" 

 他删掉短信,抬头看见吴晓梅正在黑板上写字。她踮起脚尖,苗衣下摆露出一截晒黑的腰肢。粉笔灰簌簌落下,像极了父亲当年木工坊里的锯末。 

 6.夜话 

 月光把新修的屋顶照得像覆了层霜。龙安心躺在课桌拼成的"床"上,身下垫着吴晓梅带来的苗绣被褥。透过茅草的缝隙,能看见三两颗星星在闪烁。 

 隔壁教室传来阿公的咳嗽声,时断时续像台老旧的鼓风机。龙安心轻手轻脚走过去,看见老人正就着煤油灯查看脚底的水泡——白天的劳作让那些老茧又磨破了。 

 "用这个。"龙安心掏出从广州带回来的消炎药膏。 

 阿公摇摇头,从床头摸出个竹罐:"苗药更管用。"他挖出一坨黑乎乎的膏体抹在脚上,顿时满屋都是樟脑混合着不知名草药的气息。 

 龙安心在对面坐下,课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煤油灯的光晕里,他注意到墙上贴着去年的奖状:"凯寨村小——全县民族教育先进单位"。 

 "吴老师一个人教所有年级?" 

 "五个年级,十八个娃。"阿公掰着手指,"语文数学是她,音乐体育也是她。" 

 灯芯突然爆了个灯花,墙上的影子跟着剧烈摇晃。老人讲起吴晓梅的往事:她是寨子里第一个女高中生,本来考上了州里的师范,因为阿妈生病放弃了。"那丫头倔,自己写信给教育局,要回来当代课老师。" 

 龙安心想起白天吴晓梅修课本的样子,她抿着嘴,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纸页间的知识精灵。 

 "你呢?"阿公突然问,"大学生为啥回山沟?" 

 月光移到了窗台上,照亮龙安心放在那里的安全帽——从广州带回来的唯一纪念品。他讲了拖欠的工资,讲了分手的女友,最后讲到父亲去世时自己还在工地加班。 

 "龙老四走前那天,还来学校修过课桌。"阿公用烟袋锅敲了敲地面,"他做的榫头,到现在都没松。" 

 夜风吹动新铺的茅草,沙沙声像极了父亲刨木头时的声响。龙安心突然觉得胸口发紧,那种感觉比尘肺病发作还要难受。 

 阿公起身从梁上取下个布包,里面是把锃亮的刨刀:"你爹落在这的。"老人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抚过金属

表面,"现在物归原主。" 

 龙安心接过刨刀,月光在刃口凝成一道银线。他忽然明白了父亲当年为何执意要他去学建筑——那是一个木匠对儿子最朴素的期许。 

 7.新晨 

 第一缕阳光照进教室时,龙安心已经劈好了三天的柴火。他的手掌又添了三个水泡,但握斧的姿势已经像模像样。操场上的露水还没干,孩子们就陆续到校了,每人怀里都抱着东西。 

 "我家腌的酸鱼!" 

 "阿妈让带的糯米粑!" 

 "我挖的野山药!" 

 礼物很快堆满了讲台。有个小男孩神秘兮兮地拽龙安心的衣角,从书包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我爸说给你修屋顶用。"打开一看,是半盒生锈的钉子。 

 吴晓梅今天换了身靛青色的苗衣,发髻上别着银梳。她指挥孩子们把课桌摆成圆圈,开始晨读。稚嫩的童声在崭新的屋顶下回荡:"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龙安心站在走廊上听着,恍惚间觉得这声音比广州塔的灯光秀还要震撼。阿公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手里提着个竹编的鸟笼——里面是那三只雏燕。 

 "该教它们飞了。"老人打开笼门,最小的那只扑棱着翅膀落在龙安心肩上。 

 正午时分,山路上果然出现了那辆吉普车。杨股长扛着两箱课本走来,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丫丫。这次他穿着运动鞋,裤腿还特意卷到了膝盖以上。 

 "局里特批的。"杨股长擦了擦汗,"还有五十套新课桌下周送到。" 

 孩子们欢呼着围住课本,像一群发现蜜源的小蜜蜂。丫丫挤在中间,骄傲地宣布:"是我求爸爸把咱们学校排在第一位的!" 

 龙安心注意到,这次杨股长接过吴晓梅的竹筒杯时,没有先擦拭杯口。 

 8.归途 

 夕阳西下时,龙安心背着工具包往家走。包里装着阿公给的药膏、孩子们送的野果,还有那把父亲的刨刀。路过自家菜地时,他惊讶地发现刺梨苗已经长出了新叶,被暴雨打歪的枝干也重新挺直了。 

 院里的积水还没退尽,水面上漂着几片泡发的茶叶。龙安心挽起裤腿蹚水进屋,发现漏雨的地方已经自行停了——或许是天晴了的缘故。 

 他从箱底翻出那本泡湿的施工日志,一页页摊在院子里晾晒。纸张上的墨迹晕染开来,形成奇特的水墨画。最后一页还能辨认出他离开广州前写的话:"等拿到工资就......"后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 

 夜幕降临,蛙鸣四起。龙安心坐在门槛上打磨那把刨刀,金属与磨石摩擦的声音惊飞了屋檐下的蝙蝠。月光下,他忽然发现刀柄上刻着两个小字——那是父亲的名字。 

 远处传来芦笙的声音,隐约还有孩子们的欢笑。龙安心想起明天要帮阿公修谷仓,后天要跟吴晓梅去乡里拉课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记事本上已经写满了与"凯寨"有关的日程。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广州同事发来的消息:"法院判了,老板要赔钱。"龙安心看了会儿,回复道:"帮我捐给工友子弟学校吧。" 

 夜风吹过新修的校舍方向,带来些许木材的清香。龙安心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咳嗽减轻了许多。他摩挲着刨刀上的刻字,第一次觉得,父亲或许从没真正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