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悬崖采药人(第2页)
"五倍子蜜饯,
"阿公眨眨眼,
"去年做的。汉人只知道五倍子能入药,我们当零食吃。
"
龙安心惊讶于这种多用途的智慧。在城市里,药物就是药物,食物就是食物,界限分明。而在这里,一种东西可以同时是药材、染料、食物甚至文化符号。
"阿公,您是怎么学会这些的?
"他忍不住问。
老人望着远山,银白的眉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七岁跟阿爸上山,认十种药;十岁认五十种;十五岁独自进山采药。
"他啜了一口茶,
"你们汉人用书本记,我们用骨头记。
"
饭后,阿公带龙安心沿着溪流寻找另一种药材。溪水清澈见底,偶尔有小鱼游过。老人突然停下,指着水底一些卵石:
"看,水药。
"
龙安心俯身观察,发现那些
"卵石
"其实是某种水生植物的块茎。阿公用木棍小心地撬起几个,块茎断面呈现出美丽的紫色纹路。
"水半夏,
"阿公解释道,
"治肚子痛的神药。汉人医生用化学药杀病菌,我们用水药调节水土。
"
龙安心突然想起大学时选修的中医药课程,教授曾提到苗族医药体系与汉医的不同之处。当时他觉得那只是原始经验的累积,现在亲眼所见,才发现其中蕴含的系统性智慧。
"阿公,您觉得苗药和西药哪个好?
"
老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受伤流血用西药,慢病调理用苗药;急症找医生,养生问歌师。
"他站起身,抖落裤腿上的水珠,
"山是山,水是水,非要分高低干什么?
"
继续前行时,龙安心注意到阿公不时停下,在某些树上刻下细小的记号。他以为是路标,老人却解释说这是在记录药材的生长位置和状态。
"这棵杜仲明年可采皮,
"他指着一棵叶子呈锯齿状的大树,
"那丛黄精还要等三年。
"又指向一处山坡,
"好猎人用骨头记路,坏猎人才画地图。
"
龙安心忍不住摸出手机,想用gps标记这些位置。阿公一把按住他的手:
"山神讨厌铁器!
"
"可是这样记更准啊,
"龙安心辩解,"万一您忘了...
"
"忘了就是不该采!
"阿公突然激动起来,
"我们苗家采药,一代人只采一代人的份。记住了就采,忘了就留给后人。你们汉人什么都记在本子上,结果呢?
"他指向远处一片光秃秃的山坡,
"十年前来了个汉人药商,把gps坐标卖给挖药队,现在那里连草都不长了!
"
龙安心哑口无言。他想起大学时参与的环保项目,那些精确测绘反而让商业开采变得更加高效和破坏性。苗族这种看似
"落后
"的记忆方式,或许正是对自然资源的一种保护机制。
下午三点左右,天空突然阴沉下来。阿公抬头嗅了嗅空气,迅速收拾药篓:
"要下雨了,下山。
"
"气象预报没说有雨啊。
"龙安心也看了看天,觉得只是多云而已。
"山蚂蟥上树,雨不过午;蜘蛛收网,大雨冲塘。
"阿公指着附近一棵树上几只正在向上爬的蚂蟥,
"你们信机器,我们信祖宗的眼睛。
"
果然,不到半小时,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两人匆忙躲进一个岩洞,洞口垂挂着钟乳石般的藤蔓。阿公从药篓里取出几片树皮,揉碎后撒在洞口,立刻有一股辛辣的气味弥漫开来。
"防蛇,
"老人简短地解释,
"雨天它们喜欢进洞。
"
岩洞深处传来滴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龙安心借着微弱的光线,发现洞壁上有些模糊的红色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壁画。
"那是'山字文',
"阿公注意到他的目光,
"我爷爷那辈的歌师画的。记录哪种山洞有什么药。
"
龙安心凑近观察,那些看似随意的线条确实像简化的植物形状,旁边还有一些点状符号,可能是表示生长季节或药用部位。这种将知识直接记录在相关环境中的方式,与他在博物馆看到的原始人类行为何其相似,却又延续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
雨势稍缓,两人继续下山。湿滑的山路更加危险,龙安心几次险些滑倒,都被阿公及时拉住。老人虽然年近八十,在山路上的敏捷度却堪比年轻人。
"阿公,您身体怎么这么好?
"龙安心气喘吁吁地问。
"吃山里的,喝山里的,活山里的岁数。
"阿公头也不回,
"你们城里人吃化学药片,活化学岁数。
"
转过一个陡坡时,阿公突然停下,示意龙安静。前方灌木丛中传来沙沙声,接着是一声低沉的哼叫。龙安心立刻绷紧神经——是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