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纸上歌谣(第2页)

"章节。他匆忙铺开新买的上等宣纸,却听老人家的歌声突然中断。

"今天不唱了。

"务婆盯着火塘说。

"为什么?

"龙安心不解地问,吴晓梅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务婆沉默了很久,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听见雨声了吗?

"

龙安心侧耳倾听,确实有细微的滴答声从屋顶传来。但雨很小,几乎不影响录音。

"我十六岁那年,

"务婆突然用汉语说道,声音低沉,

"也是在唱到这段时下的雨。当时的工作队说这是'封建迷信',把我绑在村口老枫香树上,让雨淋了三天。

"

龙安心的笔掉在地上。吴晓梅立刻跪坐到务婆身边,轻声安慰。老人家的手在微微发抖,但表情依然平静。

"他们逼我喝肥皂水,说洗掉'巫词'。

"她继续道,眼睛望着虚空,

"我吐了血,但歌还在。歌在血里,怎么洗得掉?

"

龙安心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笨拙地递上手帕。务婆没接,而是突然又挺直腰板,恢复了歌师的姿态:

"今天唱《哭雨歌》,你们记好了。

"

这次没有翻译,没有解释。务婆用古苗语唱起一首完全不同的歌谣,旋律如泣如诉。龙安心虽然听不懂词义,却感到一阵阵心悸。雨水轻轻敲打屋顶,像是与歌声应和。

唱完后,务婆从箱底取出一个小陶罐,倒出几粒黑色药丸吞下。吴晓梅告诉龙安心,这是治疗

"歌伤

"的特效药,老歌师唱到触动回忆的段落时常常需要。

"明天继续《开天辟地歌》。

"务婆疲惫地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回到合作社,龙安心将今天的记录与前几天对比,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虽然内容不同,但《哭雨歌》与《开天辟地歌》中

"洪水滔天

"章节的音高变化几乎一致。就像同一段旋律填了不同的词。

"这不科学...

"他喃喃自语,打开电脑开始分析录音文件。

声谱软件将声音转化为可视化图形后,规律更加明显。某些音高曲线如同复制粘贴般相似,尤其是描述自然灾害的段落。龙安心突然想到什么,翻出手机里的节气表进行比对。

"天哪...

"他倒吸一口冷气——那些音高变化的节点,竟然精确对应着二十四节气的日期。苗族古歌不仅是在讲故事,更是在记录天文历法!

吴晓梅端着晚饭进来时,龙安心正趴在满桌资料中疯狂写画。她好奇地凑近看,发现纸上画满了奇怪的符号和连线,像某种密码图。

"这是什么?

"

"密码!"龙安心兴奋地抬头,眼睛发亮,

"你们古歌里藏着天气预报!'洪水滔天'那段对应的正是芒种到夏至的降水高峰!

"

吴晓梅眨眨眼,似乎并不惊讶:

"务婆说过,古时候没有日历,歌师靠唱歌告诉人们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收山。

"

"但这精确度...

"龙安心指着电脑屏幕,

"连现代气象学都很难预测得这么准。

"

"因为现代人看仪器,古人看天。

"吴晓梅放下食盒,

"吃饭吧,歌不会跑。

"

龙安心狼吞虎咽地吃完饭,继续他的破译工作。随着更多规律的发现,他越来越确信苗族古歌是一个精密的口传知识库,涵盖天文、气象、农业甚至医学。那些看似神话的段落,可能都是对自然现象的编码记录。

深夜,吴晓梅再次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茶。

"务婆让我送的,

"她将茶放在桌角,

"说你看太多机器,眼睛要坏。

"

龙安心感激地接过,两人的手指在碗沿短暂相触。吴晓梅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耳根泛起红晕。为了掩饰尴尬,她指向桌上的一张图:

"这是什么?

"

"哦,这是...

"龙安心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指着《哭雨歌》的分析图,连忙翻过那张纸,

"没什么,一些无聊的数据。

"

吴晓梅却固执地翻开纸张,盯着那些图表看了很久。当她抬头时,眼里闪着奇异的光:

"你听懂了。

"

"什么?

"

"《哭雨歌》,

"她轻声说,

"你画出了它的骨头。

"

龙安心不知如何回应。吴晓梅突然拿起笔,在图表空白处写下几行苗文,然后翻译给他听:

"雨是天的泪,泪是心的雨。下不透的雨会变成洪水,流不出的泪会变成血。

"

"这是...歌词的意思?

"

吴晓梅摇摇头:

"是务婆阿妈的解释。她说《哭雨歌》不只是讲雨,是教人怎么哭。哭够了,心田才不会涝。

"

龙安心怔住了。他看向自己那些冷冰冰的声波图,突然感到一阵羞愧。在追求科学解码的过程中,他是否忽略了这些歌谣最本质的东西——人类情感的传递与疗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