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红寿鞋,缚命轮

痛。

 

一种不同于利器切割或外力撞击的痛。它是从骨子里、从髓血深处、从每一个饱受惊吓和侵蚀的细胞中钻出来的。冰冷、黏腻、带着腐蚀性。如同无数根淬了冰霜毒液的尖细树根,顺着手臂那块紫黑色尸斑的核心,疯狂地向内扎根生长,贪婪地吮吸着所剩无几的体温与生机。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泵送的不是血液,而是冰冷的污秽寒流,冲刷着那盘踞在皮肉之下的诅咒根系,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僵麻和酸胀。

 

“嘶——”我倒吸一口冷气,蜷缩在柜台与墙壁夹角那冰冷硬实的水泥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冷汗早已浸透棉袄内层,冰凉的布料紧贴着同样冰凉又透着滚烫隐痛的皮肤,如同裹在湿透的裹尸布里。牙齿磕碰的声音在极度寂静的店铺里异常清晰。

 

成功了?定骨书完成了?

 

那根裹着冥契、涂满污垢、粘覆着胶冻黑油的鸟腿骨,就静静地躺在离我不足半米的地上。它像被从极阴地脉中起出的镇邪柱石,散发着令人极度不适却相对“稳定”的寒寂气息。库房门口那件染血嫁衣的怨气光芒确实已经黯淡到了最低点,如同被无形的枷锁层层捆缚,陷入了一种近似麻木的死寂。不再滴血,不再嘶鸣,连那弥漫的腥甜腐臭都像是被强行过滤后稀薄了几分。

 

表面的成功,代价却是我自身状况的急剧恶化。定骨书像是一张恐怖的吸魂滤网,它抽走了那血衣外显的狂暴诅咒和铁台上沸腾的怨念冲击,似乎将那股诅咒洪流的主体部分成功地“锚定”在了那根不起眼的鸟骨之上。然而,它却无法阻断我与血契之间那根最本源、最隐秘的“线”!那根线,早已在我接过冥契的瞬间,刺穿皮肉,扎根灵魂。

 

外部的压力骤减,意味着那本该倾泻向整个店铺的恐怖诅咒,其未曾消散、无处安放的本质核心,此刻……正沿着这根“线”,更加肆无忌惮地、如同归巢的毒蛇般,朝着我这唯一的承载体——这具正在腐坏的“容器”——疯狂地反噬与内凝!

 

诅咒完成了它从弥散到聚合的过程。而我,就是那个不幸的、无法摆脱的聚核点!

 

身体像一块在阴湿角落悄然滋生的腐肉。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内脏深处的钝痛,肺腑间似乎都开始沁染上那种紫黑色的死气。视线开始模糊,视野边缘像蒙上了一层陈旧发黄的毛玻璃,不时有细小的灰色雪花光斑闪烁跳跃。

 

撑住!必须撑住!

 

求生的本能像狂风中的最后一点星火,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与绝望的冰海上徒劳地挣扎。我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像块腐烂的肉一样悄无声息地烂掉在这座活地狱里!古籍…那本诡异的《安息录》是我唯一的希望!

 

手臂已经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牵扯感。我几乎是用下巴和残存力气的左手,艰难地拱动着身体,一点点蹭向掉在不远处的古籍。冰冷的书角撞在脸颊上,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微弱地唤回一丝即将溃散的神志。

 

颤抖的手指终于勉强抠住了厚重的书脊。用尽全身剩余的力气,如同拖拽一具沉重的尸体,将它拖到面前。污浊的袖口在封面的霉味字迹上擦过一道灰黑的印子。

 

翻开。意识已经涣散,视线几乎无法聚焦。我只是凭着最后一点执念,将那只布满紫黑色斑点、不断向暗紫色转变、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右手,狠狠地按在了摊开的纸页上!

 

仿佛按在了滚烫的通红烙铁上!

 

“嗤——!”

 

一股远比指尖触碰铁桶时更猛烈十倍的白烟猛地从掌心与纸面接触的地方腾起!浓烈刺鼻的焦糊恶臭瞬间炸开!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并非单纯肌肤的灼烧感,更像是灵魂的一部分被强行撕裂、熔铸!我感觉整个右掌的血肉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碳化、碾碎!掌下的纸页似乎变成了某种贪婪的异兽之口,疯狂地吮吸着我手掌中最后一丝被诅咒浸染的生命力!

 

烟尘之中,我绝望而痛苦地看到,手掌按住的纸页区域,如同强酸溶解般迅速变黑、碳化、最终碎裂成细小的黑色粉末簌簌落下,在页面上形成一个边缘焦黑、形状不规则的空洞!那片区域所有的字迹和符号,瞬间荡然无存!它们成了开启某种禁忌的“祭品”!

 

就在这焚烧书页、抽干性命的剧痛中!在这以书页与手掌同时焚毁为代价的惨烈瞬间!在我几乎以为自己要就此化为灰烬消散的时刻!

 

焦黑的空洞之后,崭新的、泛着妖异血红色泽、如同刚用滚烫血浆书写的文字,以撕裂纸页的蛮横姿态,从那破碎的纸页深层——不,更像是从书本的核心诅咒之地——猛地喷薄而出!新出现的文字更加诡异,不是书写的墨迹,而是血色的、细密交错的,如同血管网络般盘绕虬结的符箓文字!它们似乎还在微微搏动、流淌!

 

“咒根深植,命理已缚。寻常之法,灰飞烟灭。解此厄链,唯有‘移花接木’!缚其孽力于旁物,使其寄生暂存七日。七日之内,成契或解诅,‘寄命胎’方可移回!”

 

血色的符箓纹路如同会呼吸的活物,在我涣散的瞳孔中扭曲、变形,传达出冰冷到毫无人性的讯息!

 

移花接木?!缚其孽力于旁物?!寄生?!暂存七日?!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丝微弱的、近乎渺茫的希望在濒死的黑暗中陡然亮起!还有办法!将诅咒转移!暂时寄生在别的物品上!给我七天的缓冲期!在这七天里,去寻找真正的解除之法,或者……完成那个该死的契约?!

 

但这…这要怎么做?!用什么物品?!“旁物”具体指什么?这血色的符箓指示虽然指明了方向,却依旧语焉不详!

 

“呃…呃…”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剧烈的痛苦似乎因这信息的冲击而得到了一瞬间的麻痹。右掌的灼烧感依旧恐怖,但那种生命被直接剥夺的空洞感似乎止住了扩散。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仿佛垂死挣扎的意志力从意识的废墟中涌起——左臂上那块被诅咒侵蚀的尸斑所在!那里是诅咒深入的核心!也是“线”的根系所在!

 

我猛地低下头,用肩膀抵住冰冷的墙壁,挣扎着半坐起来。那只刚刚承受了古籍焚烧、沾满焦糊碳灰和血水混合物的、麻木到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颤抖着、缓慢地抬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那被灼烧得焦黑开裂的指腹,狠狠地按向左手手臂上那块核心的、已经变成令人心悸的深紫色的诅咒尸斑!

 

“呃唔——!”又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比刚才焚烧纸页更为纯粹、更为直接的灵魂撕裂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肉之下被我的动作狠狠搅动、刺穿!一种无形无质、充满了恶毒粘性的东西,通过指尖接触尸斑的瞬间,被强行“勾引”了出来!

 

我的指腹下,那片深紫色的皮肤表面,随着我力量的下压,一条极其细小的、如同半凝固血浆凝结成的、暗红色的“丝线”,竟然被我硬生生地从诅咒核心“扯”了出来!

 

这丝线并非实体,却散发着如同实体般刺骨的阴寒和污秽!它的一端牢牢地扎在我的血肉诅咒核心之中,另一端,在我拉扯之下,如同恶毒的毒针,直直地悬在我的指尖前方!

 

成了!扯出了这股诅咒的“根须”!或者说,是诅咒本体延伸出的一小部分“触须”!

 

下一步!就是找一个可以承受这股邪力的“旁物”作为暂时的寄生体!时间紧迫!这股被强行抽离的诅咒根须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崩断或者反噬!一旦失去控制,我这点残存的意识会立刻被彻底湮灭!

 

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店内疯狂扫视!花圈?纸钱?香烛?不行!这些东西本身蕴含的阴灵属性太强,根本无法承受这种级别的诅咒污染,一旦接触立刻会失控燃烧或化为腐朽!柜台上的塑料杯、账本?更不行!活人的气息沾染太重,诅咒之根一旦接触会瞬间将其腐蚀殆尽!寿衣?也不行!上面有残留的死亡气息,会干扰诅咒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