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百年榕下,有井观天(三)

    衙门内衙役管得并不严厉,云洇红着眼在里面乱窜,终于被一个衙役拦了下来,他问:“小姑娘,你在找什么?若是要为亲人收尸,该往反方向去。”
 




    “不,我想找李夫人,我喝过她施的粥,我娘也是她出钱安葬的,我想去看她最后一眼。”
 




    云洇一双眼本就天生带着水雾,再加之她特意噙泪,一派楚楚可怜之感。
 




    被这么一双盈盈泪眼看着,衙役很难不动恻隐之心,又想着大人已吩咐不必严格看管,便爽快道:“别哭了,我带你去就是。”
 




    云洇算是完全走错了路,盛放李夫人遗体的地方,在后院更深处。
 




    按李家的声望,她本以为府尹至少会选一个方正气派的屋子安置他们,何曾想到那衙役却带她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屋。
 




    看这质朴的外观,也就比柴房好上一些罢。
 




    衙役没跟着进去,道:“小姑娘,我就送你到这,你自己进去吧,小心那李家少爷,他现在情绪可不稳定。”
 




    “好……”
 




    云洇有些紧张地靠近房门,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不管是死是活,唐季扬肯定就在里面了,希望他不是躺着的才好。
 




    忐忑地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里面的人才似乎动了。
 




    听着陌生的脚步声渐近,云洇感觉到这并非唐季扬,有些失望,但又想,或许因李氏夫妇遇难,他打击太大,现在也许正坐着消沉,便又不这么失望了。
 




    似乎站了许久,云洇心里百转千回,面前的木门才终于被人打开。
 




    她首先看见月白衣裳一角,抬眼看去,就见到了仅有一面之缘的李鸣沅。
 




    李鸣沅此刻眼底泛乌青,墨发极凌乱,一双眼遍布血丝,一张嘴干涸开裂,与她之前所见简直两模两样。
 




    “云姑娘?”李鸣沅见了云洇,显然是万分意外,他喃喃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吊唁老爷和夫人,可以进去吗?”
 




    李鸣沅怔然:“吊唁?”
 




    云洇点头,以为李鸣沅看不上她:“我不进去也没关系,在外面也好。”
 




    只要告诉她,唐季扬如何了就行。
 




    “不不,你进来吧。”李鸣沅有些手忙脚乱,自嘲一笑,有些悲凉:“只是你是第一个来吊唁爹娘的人,我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已。”
 




    竟是这般吗?可惜,第一个来吊唁的她,也是目的不纯。
 




    进到屋内,虽说五脏俱全,但也一眼看尽了。
 




    李氏夫妇的尸体静静躺在正中,李瑜在一旁塌上已经睡着了。
 




    云洇不安地搜寻着这间小小屋子中所有角落,除却李家四口人,就再也没其他人的身影。
 




    唐季扬,呢?
 




    她极想开口询问唐季扬下落,却也得先祭拜完死者才行。
 




    云洇燃香时,见李夫人脖颈处竟插着一支金钗似的物什,她的遗体裸露出的肌肤与这物什均烧得碳化,便混在了一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是自尽了?
 




    心下骇然,云洇安安分分低头祭拜,不敢再多看一眼。
 




    拜毕,她故作自然问:“李少爷,唐少爷他,去哪了?”
 




    不问还好,一问唐季扬,李鸣沅脸色又白了几分,一番挣扎,他才艰涩道:“季扬他,失踪了。”
 




    “失踪……”云洇瞳孔微缩,显然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若这场火是那假唐季扬所做,唐季扬被杀了灭口,肯定没有还将尸体藏起来的理由才对。
 




    可若唐季扬逃脱了,李府出了这么大事,他又不可能不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他人间蒸发,又是什么道理?
 




    难道说,为了保险起见,假唐季扬直接把他挫骨扬灰,连尸体都不留了?
 




    想到这,云洇几乎有些站不稳,唐季扬唯一一次出府,就是为了救她,怕正是在这个空档,他才被人趁虚而入。
 




    虽说自己早有想过他如今可能确实不在人世,却不想他落到个尸骨无存的结局——为了救她,哪里值得这样?
 




    此刻云洇内心像是被凌迟处刑一样,极度自责,饱受煎熬。
 




    为什么当时明明发现了唐季扬是假冒的,自己怕惹祸上身,便毫无作为?
 




    但凡、但凡自己当时努力一下,就算力量微薄,改变不了什么,自己也算尽力了。
 




    差点被孙抚琴所害,错在自己不自量力、太过鲁莽;如今救了自己的恩人陷入险境,又是错在自己明哲保身、过分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