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0新岁
夜半三更,皇城静谧。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倾盆而下,紫宸宫殿外值守的内侍裹着厚袄哈欠连天。殿内烧着地龙,漆黑一片。
明黄幔帐内光线晦暗,宋令仪睡在里侧,柔顺墨发堆在颊边,脸庞因熟睡泛着淡红,娇俏动人;而本该熟睡的萧明夷,此刻却单手撑着脸颊,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身侧的女人。
轰隆一声雷鸣,震天响。
宋令仪眼皮微动,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那道幽邃视线,秀眉蹙了蹙,翻了个身。
被冷怠的帝王眸光骤暗,紧紧贴上去,将人揽入怀中,“我适才做了个噩梦。”
宋令仪困得睁不开眼,懒懒‘嗯’了一声,随口敷衍:“什么噩梦啊?”
“……”萧明夷默不作声。
那梦境太真了,梦里的宋令仪没有嫁给他,而是嫁给了裴昭和陆潜。
醒来之后,他恍惚了很久,才平复好心绪。
梦境里的细节差不多都忘了,但那种反复失去的感觉却搅得他心脏一阵阵抽疼。
身后的人半天没说话,气氛莫名低沉,宋令仪的困意消散几分,嗓音慵懒:“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我忘了。”
不是萧明夷不愿意说,而是不敢说。
今年是他们成亲的第六年,可陆潜和裴昭一个二个都不成家,联想到荒诞的梦境,他心里堵得慌。
健壮有力的躯体从背后紧贴着她,宋令仪似被困在铜墙铁壁间动弹不得,嗓音里带了几分无奈,“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忙除夕宫宴的事。”
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落在萧明夷耳中,竟多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起先还老老实实握着细腰的手,逐渐往下去。
宋令仪惊觉不对,伸手拦了一下,却被萧明夷反捉住手,十指交扣,动作干脆利落。
“萧……”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男人堵在了嘴里。
待到云消雨歇,天边已翻起鱼肚白。某个餍足的男人将幔帐挂上金钩,招来宫婢和内侍进殿伺候。相较于他的神清气爽,宋令仪恹恹倒在沾染浓麝气息的衾被间,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最后实在看不惯,抓起软枕砸向萧明夷的后背,力道不重,只为发泄怒火。
“禽兽。”
宫人们早已习惯帝后的相处模式,俱是颔首低眉,没有半点惊讶。
昨夜的郁闷在交缠中一扫而空,萧明夷心情颇好,旋身坐到榻边,轻啄了下宋令仪红肿润泽的唇瓣,嗓音温哄:“宫宴的事就交给各司女官去办,你多睡会儿。”
宋令仪翻身阖眸,扯过被子盖过头顶,刻意不搭理他。
这一觉,直到午时才醒。
日光从窗棂照进殿内,宋令仪坐在铜镜前,披了件沉香色缂丝短袄,任由宫婢们替她篦发。
须臾,一个小小的身影横冲直撞,闯入大殿,径直扑入宋令仪怀里。
“母后!”
殿中光影明净,小娃娃唇红齿白,裹着厚袄,仰头望来地目光纯然清澈。
宋令仪笑得温柔,将三岁的萧扶姈抱到腿间坐着,“姈儿今天有没有给皇祖母请安呀?”
“请了。”
萧扶姈埋首在母后的怀中,侧脸蹭了蹭,软声软调:“母后,堂兄今天也要入宫对不对?”
宋令仪没立马回答,这孩子调皮得很。
秋猎那次,摆脱随行的侍卫,说要猎兔子,还哄着五岁的堂兄陪她一起胡闹。
猎场本来就大,不止有兔子,还有猛兽。人不见后,萧明夷发动所有人一起去找,结果在一个泥坑里找到了他们。这小妮子本来快要猎到兔子了,结果堂兄不小心惊扰了兔子,害她落了空,一生气,就吵着要跟堂兄‘决斗’。
身为堂兄,自然不会跟妹妹计较,结果就被这熊孩子摔进泥坑里了。找到的时候,整个人脏的不像话,可怜得很。
自那之后,三哥家就把世子看得很紧,不让他和萧扶姈玩了。
见母后不答,萧扶姈仰起小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
“……”又来这一招。
宋令仪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哄:“今日是宫宴,你堂兄入宫后,还要去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没时间陪你玩儿,下次吧。”
萧扶姈瘪嘴,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好吧~’。
…
一年到头的皇城,就属除夕宫宴最是热闹。金殿觥筹交错,宴酢之声一直持续到亥时三刻。
盛大隆重的宫宴结束后,众臣散去,帝后带着小公主回到紫宸宫守岁。御辇刚停在紫宸门外,纷纷扬扬的碎雪落下,迅速覆盖满城琉璃瓦。萧明夷一手抱着困倦的萧扶姈,让她舒适趴在肩头,另一只手牵着宋令仪进殿。
宫婢熬了暖胃的桂圆莲子汤,香甜气味勾得萧扶姈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睡眼,一声不吭地盯着那碗桂圆莲子汤。
萧明夷会意,端起瓷碗,先舀了一勺递到小家伙唇边。
一连小半碗下肚,白皙脸蛋泛起淡红,萧扶姈晃了晃搭在软榻边的小短腿,一脸满足:“好喝,父皇母后也喝。”
红蕖盛来一碗汤,递给宋令仪,笑吟吟道:“知道小公主爱喝甜口的,奴婢们熬的时候,多加了半块糖呢。”
“红蕖姑姑真好。”萧扶姈眯着眼笑,又扯了扯父皇的袖子撒娇,“父皇说好要教我枪术,可不许反悔。”
萧明夷轻轻‘啧’了一声,“你个子还没父皇的佩剑高,再过几年吧。”
这小妮子鬼机灵得很,上回看见世子的武课师傅耍枪,闹着想学,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便在宫宴上缠着陆潜,要陆潜教她。他当然不希望女儿和陆潜那家伙太亲近,只好答应亲自教她,才罢休听话。
此话一出,漏风小棉袄不干了,鼓着脸生气,汤也不喝了。
父女二人互不相让。
僵持许久,萧扶姈想让母后评理,刚转过头,宋令仪立马避开目光,明摆着不想管。
“母后~”萧扶姈哭唧唧。
宋令仪依旧淡定,舀了勺桂圆莲子汤送入嘴里,不曾想热汤一下肚,忽然一阵反胃感袭来,黛眉微皱,她抬手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母后,你怎么了?”萧扶姈担忧仰头,迅速将学枪术的事抛之脑后。
萧明夷也变了脸色,“是不是这汤不合胃口?”
“不是……”宋令仪觉得这反胃的感觉有点熟悉,刚一开口,又呕了起来。
萧明夷拧眉,吩咐红蕖派人去请太医,而后递了杯温水给她,替她拍背顺气。
宋令仪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温水,冲淡口中的甜腻,反胃感才有所缓解。
“好些了么,我已派人去请太医了,可还要走哪儿不舒服?”
“没事。”宋令仪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露出一抹温和笑意,但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仔细想,这个月的癸水推迟了小半月,年关事务多,她一直没放在心上,现下看来,很可能是有了……
思及此处,她眼皮跳了两下。
两刻钟后,太医匆忙赶来搭脉问诊。
父女二人始终陪在旁边,目露忧色,直到把脉结束,太医边收起那块搭在皇后腕间的丝巾,边满脸笑意地道贺:“恭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这话一出,殿内的沉重气氛散去,红蕖和冯同互相对了个眼色,带着一干宫人齐齐跪倒贺拜:“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新年添丁,双喜临门!”
萧明夷愣了半晌才回过神,视线落在宋令仪腹部,浓眉微折:“真的有了?”
太医颔首:“回陛下,皇后娘娘这胎月份不大,脉象尚浅,但的确是喜脉。”
闻言,萧明夷心下既高兴又忧虑,想到今早的荒唐,立马将太医拉到一边询问。
“啊?这……”太医面露诧色,很快镇定下来,“就脉象来看,目前没有问题。”
不止是萧明夷,宋令仪也有些惊讶恍惚。
自打生了小公主,见识过生产的艰辛,萧明夷暂不要二胎的态度很坚定,哪怕朝臣和太后对国本催得再狠,也依旧稳如泰山。
这孩子来得突然,帝后还没适应,小公主反倒欣喜起来了,抚着母后的肚子,天真烂漫道:“母后,我想要个弟弟!生个弟弟好不好?”
宋令仪莞尔轻笑:“为何非要弟弟?”
“妹妹也行,是妹妹的话,姈儿可以保护她。”萧扶姈撅着小嘴,说得头头是道,“但是弟弟的话,就可以陪我玩儿了。”
堂兄不陪她玩,那就让弟弟陪她玩!
帝后相视一笑。
直至子时,新岁来临。
宫人们本想进殿贺喜,却被萧明夷抬手制止,以眼神示意他们都退下。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温暖烛火覆盖大殿,静谧的新年夜,宋令仪阖眸靠躺在软榻上,烛火映在她莹白如玉的侧颜,好似镀了层浅金色芒光。而萧扶姈趴在她怀中,嘴角微微勾着,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看着这一幕,萧明夷心口涌起一阵暖意,俯身靠近,在宋令仪的额头落下一吻。
…
待到阳春三月,皇后胎稳,天子才在朝堂上宣布皇后有孕的喜讯。
百官纷纷上表庆贺,朝野都在期待大渊第二位皇嗣的诞生。
建元五年的深秋,皇子出生,赐名‘琮’。天子在京都城中设了整整三日的流水席,还下令大赦天下,以贺皇子的出生。
帝后恩爱不疑,传为大渊的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