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鬼胎
各怀鬼胎
欧也妮沉默几秒后,才说道,“谢谢。”
“不用客气。”范默宁主教的笑容很和煦,他合上自己手中的书籍,“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是吗?”
春天的气息悄然在大地上弥漫。阳光将枯枝的阴影打在广场的座椅上。
空气微微凉,带着使人醒神的寒意,却不再那么凛然,柔和地吹拂着。
广场上的法阵仍在持续运转,使人心思沉静,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由低了几个分度。
“是啊,”欧也妮答道,“不知不觉融雪节就过去了,春天快要来了。”
“虽说气温回转了,”范默宁主教提醒道,“但在户外睡觉还是很容易着凉的。”
欧也妮将叠好的教袍搁在椅子上,为自己辩解道,“我来这里瞻仰一下教会。我家乡的教会屋顶也是红色的……虽说我如今不能进去,但仍能坐在这里远望。”
“我坐在这里发呆,不由就睡着了。”
“安塞尔教士告诉过我你的情况,但说得不多。”范默宁主教说道,“我也曾在公文中,看见过你的名字。”
“我知道有些十恶不赦之徒,不被允许踏入圣洁之地。但对你……”主教诚恳地说,“教会的决议使我不解。”
“您是想问,我做错了什么?”女孩敏感地反问。
范默宁主教用一种柔和包容的目光,化解了她的尖锐。
女孩慢慢放下防备。她用带着几分茫然的语气说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的家乡在哪里?”范默宁主教问。
“是很偏僻的乡野。”欧也妮笑了笑,“您一定没有听说过。”
主教肯定在揣测她那个格兰杰姓氏的由来了,就让他猜着吧。欧也妮将话题转回当下,“小康郡外的田野很肥沃,在来此的路上,也令我想起了家乡。”
“希望你在小康郡过得愉快。”
范默宁主教问,“芳汀她如今身体可还健康?”
他问完芳汀,又问起刚刚病愈的阿尔蒙。
在欧也妮看来,这种行径简直就像是犯人回来欣赏案发现场。
欧也妮一边在心底诅咒他,一边为自己这两天里没有参与昏睡症的调查而致歉。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范默宁主教宽解她,然后开玩笑,“你刚刚睡得太久了,我差点以为你成了新出现的患者。”
刚从密谋的梦境中出来的欧也妮,没有泄露出半点心虚。她回以同样的玩笑,“那我一定要感谢主教的教袍,为我驱除了邪祟。”
两人坐在椅子上,相互看看,然后同时笑了出来。
氛围轻松了不少,欧也妮好奇地看向范默宁主教放回膝盖上的那本书,“您在看的,似乎并不是教会的典籍?”
“啊,”范默宁主教将那本书递给她,“是附近一位居民送给我的,他自己写的诗集。”
“好几天了,我还没看完,”他有些苦恼地说,“他等着我阅读全篇后给他提出建议呢。”
欧也妮翻看了几页,战术性后仰,尊敬地将这本文法错漏百出、充满了诗人自我陶醉的诗集合上,递回给主教。
她诚恳地说道,“辛苦您了。”
范默宁主教笑着摇头,“分内之事。”
“照料人们的精神,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这个假象如此完美,令欧也妮不由心想,若范默宁主教这个形象是真实的就好了。
作为乐园追寻者们曾经的精神导师,他的话语里会否带有几分真心呢?
“照料所有人的精神吗?”
女孩幽幽地说道,“我这些天在小康郡看到了许多丰穗城没有的景象。”
“您会平等地照料所有人吗?哪怕他们背弃田园,在工厂中操纵着匠神协会的机器?”
不等主教回答,她又连续发问,“哪怕,他们因未得到足够的恩赐,而对女神心怀怨恨?哪怕,他们只顾着抒发个人的情感而忘了在诗篇中歌颂女神?”
范默宁主教静静地看着她。
刚说完这番近似于指责的话,女孩似乎又有些后悔。
“抱歉,是我失言了。”
她垂下头,解释自己方才的尖锐,“我最近心情有些不大平静。”她愧疚地说,“刚刚我还恶言赶走了一位或许没有恶意的音乐家。都是我的错。您可以不用回答我的问题。”
范默宁主教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借题缓缓说道,“丰穗城似乎没有匠神协会的据点。你这几天有去看过他们的分会吗?”
他语气从容,听上去像是关怀,而非指责。
欧也妮相信自己这几日的行程在主教那里是透明的。
“我……”女孩卡了一下壳,才答道,“我只是对他们有些好奇。”
她按照原计划,用心虚的语气解释,“我昨天去看了下他们的展厅,然后……还给芳汀订购了一台婴儿车。”
“我只是,”她匆匆擡头辩解,“想看看他们号称先进的技术,究竟进步到了什么程度,能否对得起他们的说辞。”
“不用为此感到羞愧。”
范默宁主教说,“追求更方便的工具,更舒适的生活,是人类的天性。”
“同样的,因不平而心怀怨怼,过度沉浸于自身的悲喜,也都是人类的天性。”
“你刚刚想要询问的对象,真的是我吗?”范默宁主教切回正题,“还是说,你在为自己发问?”
“你是否对女神的信仰产生了怀疑,开始感到迷茫?”
女孩坐直身体,张开嘴重重地哈了几口气,整个人都显得异常脆弱。
“你会开解我吗,主教?”她问,“会为我指明正确的道路?还是说,会呵斥我,劝我迷途知返?”
她回头凝望主教的眼睛里,摇曳着迟疑的光。
她很聪慧,也不软弱,只是暂时失去了方向。
范默宁主教静静地看着她。
女孩的瞳孔通红,像是被农人遗忘在了枝头的成熟果实。只要轻轻伸手,就能将她的全部注意力,握在掌中。
“你会得到答案。”范默宁主教说道,将手中的小书收入怀中,“你上午有空吗?”
“嗯?”等待答案的女孩,迟钝地歪了歪头。
“我待会要去趟教会抚育机构。”范默宁主教发出邀请,“你愿意陪我过去,顺便给孩子们做健康检查吗?”
“这是我个人的心得。让自己忙碌起来,与孩子们相处,这两件事最容易让我忘记现实中的焦虑和烦忧。”
“可是,”女孩语气迟疑,“我不能踏足教会的抚育机构。”
“没关系。”范默宁主教笑道,“天气正好,是时候为孩子们组织一趟户外活动了。”
小康郡的火灾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当年那些孤儿大多已成人,像芳汀这样出外谋生了。
这些年小康郡很和平。火灾后扩建的抚育机构,建筑规模很大,如今容纳的孩子却不多。
现任主教范默宁进一步对外开放了抚育机构。
一些请不起仆佣又得去外地奔波的小商人,农忙时节的城外村民,可以捐赠一些小钱,将还没有自理能力又无暇照顾的幼童送来抚育机构短住。
这不仅提高了设施利用效率,帮助了市民,也让真正的孤儿们有更多机会接触外界的人和事物。
小康郡的抚育机构现在更像是个托儿所,只有少数孩子是遭到父母遗弃的寄宿儿童。
欧也妮来到了范默宁主教的儿童培育基地,一边质疑其用心,一边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考虑确实周到,做法值得其他有类似情况的教区效仿学习。他确实是一位优秀的主教。
欧也妮跟随范默宁主教,到抚育机构外的草坪上,给乖巧列队的孩子们挨个做健康检查。
假称是实习医师的欧也妮,除了询问和察看气色外,也做不了太多。
但孩子们都很听话可爱。抚育机构有教会的资金支持,饭餐营养很好,他们的健康没什么大问题。
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小磕碰病痛,被欧也妮偷偷用法术分离了。
她不怕当着范默宁主教的面做这些事情,因为法术的表面效果和丰饶神系的法术很相似。
作为三级法师,这是她该有的能力。
“哇,痛痛真的飞走了耶。”一个三岁小女孩惊喜地抱住欧也妮,大大地亲了口她的面颊。
欧也妮友爱地回以贴贴。
令人身心愉快的健康检查很快就结束了。
范默宁主教去机构内检查常规工作。欧也妮留下来协助机构的抚育员们。
她领着一帮孩子们在草地上晒太阳,陪他们在户外玩耍。
被托管在这里的幼童年纪都很小,有的调皮,有的胆小,不会辨认危险,各有各的麻烦之处。
但欧也妮耐心又细致,做事也有章法,很快就收服了几个年纪较大的孤儿,指挥他们帮手,将分派给自己的那群孩子们照顾得很好。
不一会儿,欧也妮就成为了被孩子们围绕的焦点,也得到了抚育机构那几位工作人员的信赖。
“没想到你这么能干,有你来帮忙真是太好了。”年轻的抚育员康纳赞叹道,“明明你年纪还这么小。”
十二岁的欧也妮笑而不语,继续手上的事情。
“范默宁主教将你带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新来的孩子,心里替你直担心呢。”康纳说,“还好你不是。”
这种年纪的孩子,一般不会被家长送来托管,来到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家庭出了某些意外。
“如果你先前猜测我是孤儿的话,”欧也妮坦然地擡脸笑了笑,“我确实是。”
“不用道歉。我早就接受这个事实了。”
这个信息很快就会传到范默宁主教的耳中。
年轻人康纳,也是过去那场火灾中幸存的孤儿。
他工作起来热情又振奋,除了对范默宁主教近乎盲从的崇拜外,性格上几乎没什么问题。
他不知道欧也妮与芳汀的关系。
同是孤儿的事实迅速拉近了两人的关系。欧也妮顺势打听了下小康郡过去那场火灾的事情。
受害人康纳对那场火灾的影响有着持续而深刻的关注,告诉了欧也妮很多细节详情。
小康郡如今的防火演练方式,居民应对火灾的准备,所接受的避灾教育内容,甚至是令康纳个人忧心的安全隐患点,他都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未来的纵火犯欧也妮。
欧也妮很高兴小康郡的居民们在教会的组织教育下形成了强烈的避险意识。
她可不希望在接下来的火灾中,有慌不择路的居民因为愚蠢的做法而意外受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