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七七和丈夫45(第2页)
傍晚,阿能来了。果然白胖,一进门就像搬进来一朵积雨云,把走廊的光都遮暗三分。他手里提着两杯冰美式,见到弟弟就皱眉:“医生让你戒咖啡因。”
阿斗吐吐舌头,把其中一杯塞给七七:“我哥现在是我监护人,比护士长还凶。”
阿能没接茬,只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发——那头发枯黄,像一丛被晒干的蒲公英。一瞬间,七七看见他眼里闪过一点痛,像针尖扎进软肉,又迅速被脂肪层包裹,消失不见。
回家路上,阿斗坚持要送七七到地铁站。下楼梯时,他忽然说:“其实我挺感谢这场病的。”
“嗯?”
“以前照镜子,总觉得自己是哥哥的盗版,越白越胖越心虚。”他喘了口气,声音混在夏日蝉鸣里,“现在掉了三十斤,倒像是把不属于我的肉还回去了。”
地铁口的风涌上来,吹得他 t 恤贴在身上,肋骨若隐若现。七七想说点什么,却见他冲她摆摆手,转身往回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薄得像一张被水洇湿的旧照片——那照片里,黑瘦的哥哥和白胖的弟弟终于重叠成了一个人,站在医院灰白的台阶上,像站在时间的折痕里。
第106章七七和丈夫46
地铁轰隆向前,车厢顶灯把每个人的脸都照成同一种疲倦的铅灰色。七七靠在门边,车厢每一次晃动,都像把她的思绪甩出去又拽回来。她手里还捏着阿斗偷偷塞给她的那颗砂糖橘,忘了吃,橘皮已经被她无意识地掐出几道月牙形的指甲印,渗出细小的油珠,散着微酸的香。
“这是怎么了?”她在心里低声问自己。
问题出在哪里?
——是出在阿斗身上,还是出在阿能身上?还是出在她自己身上?抑或是出在所有人身上,像一股看不见的水流,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冲得东倒西歪?
她想起半年前最后一次在阿斗的朋友圈刷到他们兄弟俩的合照:阿斗举着啤酒杯,脸圆得像刚出炉的芝麻团子;阿能裸着上身,晒成古铜色,腹肌的阴影深得像用刀刻出来的。那天七七还点了赞,顺手评论“兄弟滤镜拉满”。谁能想到半年之后,滤镜碎了一地,照片里两个人的重量、颜色、甚至精气神,都被命运像洗牌一样重新发牌。
她又想起病房里婆婆枯瘦的手背。那只手曾经能一手拎起两桶矿泉水,现在却连一次性纸杯都要颤颤巍巍地捧。婆婆说“我有点怕”的时候,眼里盛着一汪水,却始终没落下来。那汪水映着七七的影子,映着阿斗凹陷的脸颊,也映着阿能突然松弛下来的啤酒肚——像一面年久失修的镜子,把所有人都照得走了形。
列车过隧道,灯闪了两下。七七在晃动的黑暗里忽然看清:问题并不在胖瘦黑白,不在病历手环,也不在谁戒了咖啡谁又偷偷喝了酒。问题在于——时间偷偷换了跑道,而他们还在用旧的刻度尺去量新的自己。
阿斗用旧秤称现在的体重,于是觉得自己“把不属于我的肉还回去了”;阿能用旧的审美镜照现在的肚子,于是忧心忡忡地把自己塞进“油腻中年”的标签;婆婆用旧日历数剩下的日子,于是每一个清晨都像撕下一页死刑宣判;而她自己,七七,用旧日的亲密去触碰此刻的疏离——于是每一次握手、每一次递花、每一次说“我在呢”,都无端端地轻了一克重,短了一毫米。
列车冲出隧道,光线猛地灌进来。七七被刺得眯起眼,却在那片白亮里突然明白:刻度崩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死抱着旧刻度不肯松手。橘子的重量没有变,只是她忘了换个手去掂;兄弟的模样没有变,只是他们终于长成了自己该长成的样子;婆婆的恐惧也没有变,只是她终于肯说出来,而不是独自咽进夜里。
她低头剥开那颗被掐得遍体鳞伤的砂糖橘。橘皮裂开的一瞬,甜腻的雾“噗”地扑在脸上,像一记温柔的耳光。七七掰下一瓣塞进嘴里,酸得眼角一缩,随即回甘。
“原来如此。”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问题出在——她总想替所有人守住一个不会再回来的昨天,却忘了把今天递给他们,也忘了把今天还给自己。
地铁报站声响起,车门打开。七七把最后一瓣橘子吃掉,将橘皮折成很小很小的一团,包进纸巾,丢进站台垃圾桶。她转身往出口走,脚步比来时稳了些。
她决定明天再去医院时,带一把新的刻度尺——
不带数字,不带记忆,只带此刻的体温、此刻的光线和此刻的心跳。
也许阿斗还会更瘦,阿能还会更白,婆婆的手还会更凉,但那又怎样?
他们终将学会在新的刻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而她只需要学会在旁边,递上一颗不再被掐伤的橘子。
七七把那只被掐得全是月牙印的砂糖橘吃完,橘皮扔进垃圾桶时,她在心里给明天起了一个新名字——“阿斗增重计划第0天”。
名字听起来像玩笑,可她按下电梯按钮的手指比任何时候都认真:金属按钮映出她的脸,薄薄的,却绷着一股倔强的光。
第一步,先去买菜。
傍晚的菜市场比医院更像人间。番茄堆成小山,黄瓜顶着黄花,牛腩在玻璃柜里泛着樱桃色的油光。七七推着小车,像巡视领地的小国王,一路默念阿斗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