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6章 七七和丈夫56
她就像枝头突然绽开的杏花,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轻轻一颤,整棵树都跟着晃起来。她蹲在田埂上,用一根狗尾巴草逗弄蚂蚁,草尖扫过蚂蚁的触角,蚂蚁就慌慌张张地转圈,她就笑,笑声像一串银铃铛滚进春风里。河边的柳条垂到她肩头,她揪下一根,三绕两绕变成个柳环,往阿斗脑袋上一扣——阿斗正撅着嘴,第37次念叨她不该把绣了一半的鸳鸯帕子拿去捞蝌蚪——柳环歪了,遮住阿斗皱着的眉毛,也堵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阳光突然变得很稠,像融化的蜜糖淌在阿斗的睫毛上。七七跳起来去追一只白蝴蝶,裙摆扫过刚冒头的蒲公英,绒毛就飞起来,沾在阿斗的衣袖上。他低头看那些小伞兵,忽然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远处油菜花金浪一样起伏,七七站在浪头里回头冲他喊,声音被风撕得碎碎的,只漏下几个音节:“……阿斗……风筝……”
风筝骨架是去年就削好的竹篾,七七偷偷拿阿斗的《论语》当垫纸,在书页背面画歪扭的燕子。阿斗抱着线轴跟在后面,鞋底踩扁了不知多少婆婆纳。当那只蓝尾巴燕子终于摇摇晃晃爬上天空时,七七的辫子散了,发绳上坠的银铃铛在春光里晃成一道溪流。阿斗望着她踮脚去够风筝线的样子,突然发现她后颈上有块晒红的印子,像枚小小的枫叶——他第38次想唠叨她没戴斗笠,却低头咬断了线头。
傍晚回家时分,七七的柳环里兜了半捧野草莓,阿斗的袖袋鼓鼓囊囊塞着被压扁的《论语》——书页间夹着七七忘拿的发绳。炊烟升起时,阿斗听见娘在院子里喊:“两个小冤家,野到哪里去了!”七七突然把草莓全倒进他手里,指尖沾着汁水在他掌心画了个歪七扭八的笑脸。阿斗攥着那把酸甜的果子,觉得春天好像从七七的指尖漫出来,顺着他的血管一直流到心口,把那里填得满满的,连唠叨的空隙都没剩下。阿斗蹲在门槛上,把磨得发亮的蓝布长衫下摆仔细抻平,又抬手拢了拢才用榆树皮擦过的头发——娘说今天隔壁村的婶子要带人来“相看”,他得拿出做大哥的体面。可他一抬眼,就看见七七正撅着屁股在枣树底下掏知了壳,碎花褂子卷到腰上,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腿,像刚洗净的藕节。
“七七!”阿斗的“注——意——形——象”还没喊全,先被呛了一嘴柳絮。他咳得眼角发红,却见那丫头已经蹦跶过来,发梢上沾着草屑,手里举着个金壳知了蜕,冲他晃:“哥,你看这个像不像你去年丢的笔帽?”阿斗的眉毛拧成麻绳,下意识去扯她卷起的衣角,指尖碰到晒暖的皮肤,又像被烫了似的缩回——这动作要是让相看的人瞧见,准得传成“刘家大郎拉扯妹子没规矩”。
灶房飘来蒸槐花的甜香,阿斗瞥见娘正往竹篮里装染红的鸡蛋,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一把拽住要往井台边跑的七七:“站好!”他粗糙的掌心蹭过妹妹散开的碎发,从怀里摸出根断齿的木梳——还是娘当年陪嫁的物件。七七不耐烦地晃脑袋,银丁香耳坠子打着秋千,在阿斗眼下晃出一小片晃动的光斑,晃得他想起去年赶集时,卖绢花的摊子前,这丫头踮脚看那些红绒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