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0章 七七和丈夫60(第2页)

 

傍晚炊烟起,男人们扛着锄头回来,裤腿上全是泥点,嗓门大得能惊飞树上的雀。阿轩却蹲在灶前,把柴火一根根架成空心的小塔,让火苗顺着缝隙舔上来,不呛人。火光在他睫毛上跳动,像两只听话的小鹿。七七望着儿子被炉火映红的侧脸,忽然就想起自己早逝的弟弟——那个同样不爱爬树、只爱在雨天给姐姐折纸船的男孩。她心里那点“不如人”的隐忧,被阿轩递过来的一碗不冷不烫的米汤化开了。

 

夜里,阿轩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字迹小而端正,像一排排安静的小士兵。七七纳鞋底,针尖穿过布层发出细碎的“嗤啦”声。她忍不住说:“你爹像你这么大,早就能扛着板凳去河埠头打架了。”阿轩把铅笔夹在耳后,伸手替母亲把线头捻紧:“打架赢了也只是赢一时,我把鞋底纳得密一点,娘走远路就不磨脚。”煤油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那影子比同龄人单薄,却像一根修竹,自有它不肯折的倔强。

 

后来村里演露天电影,别的男孩猴子似的蹿到幕布背面去扮鬼脸,阿轩却搬着家里唯一的小板凳,早早给母亲占了个最平整的位置。电影散场,人群如潮水退去,阿轩蹲在地上摸黑找东西。七七问:“丢啥了?”他举起一枚亮晶晶的东西——是隔壁婶子掉的银耳坠。月光下,阿轩的眼睛像两粒水洗过的黑豆,透着孩子气的认真:“婶子说那是嫁妆,掉了要哭鼻子的。”

 
回家的路上,七七牵着儿子的手,那手比同龄人的小一圈,却温暖干燥。她忽然就明白了:人确实不能比人。有的孩子是风,呼啦啦吹开满山的蒲公英;而她的阿轩是溪,悄无声息地绕过石缝,却把沿途的每一株小草都浇得青翠。风有风的好,溪有溪的妙,她七七的儿子,只需做他自己,便已经足够让她在旁人“你家小子太文静”的闲言里,挺直脊背,笑得像怀里揣着整个春天的花。

 

七七有时半夜醒来,会借着窗缝里漏进来的那一点月光,看阿轩蜷在床沿的小身子。孩子的睡姿像极了他爹阿斗:手指规规矩矩叠在胸口,呼吸轻得像怕惊扰了夜色。那一刻,她心里就生出柔软的笃定:这孩子是照着她和阿斗最好的模子长出来的——既带着阿斗的细致,又承了她自己骨子里的韧劲,简直像老天爷特意派来“报恩”的。

 

阿斗的细心,在阿轩身上长成了一种不动声色的体贴。

 

去年腊月里,阿斗修房梁扭了腰,只能躺在堂屋的竹榻上。阿轩才八岁,却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先把灶膛里的火生得稳稳的,再把热水舀到木盆里,兑得不冷不烫,端到父亲跟前。他蹲下来,小手撩着水,一点点给阿斗擦后背。擦完,又把膏药在炭火上烘软,揭开衬纸,四个角都对得齐齐的,才轻轻按上去。阿斗眼眶发热,却说不出话,只能抬手揉揉儿子的发旋。七七在门后看见,心里“咚”地一声:这动作、这神情,分明就是缩小了的阿斗——那年她生阿轩难产,阿斗也是这样蹲在床前,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一下一下给她擦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