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1章 七七和丈夫61(第2页)

 

正午的菜单像道军令状。糖醋排骨要复刻婆婆的秘方,黑椒牛排得记住熟客张总“七分半”的矫情,最刁钻的是那道文思豆腐——丈夫当年靠它拿了金奖,现在却要她这个切菜只会用水果刀的人来续写传奇。她的食指在案板上敲出鼓点,刀尖顺着豆腐的经纬游走,千分之一秒的犹疑,让其中一缕断了。她听见自己心里也有什么跟着“啪”一声,干脆把那块破相的豆腐拨进自己碗里——等会儿这就是她的午饭,就着冷掉的米饭,蹲在垃圾桶旁边吃。

 

下午三点,供应商来讨尾款。她摘下手套,在围裙上擦了擦,从收银机暗格里摸出自己去年攒的金镯子——那是母亲给的嫁妆,现在变成了二十斤新鲜肋排。镯子离开手腕时凉飕飕的,像一截被截肢的月光。她突然想起结婚那天,丈夫把镯子套回她手上说“以后我养你”,如今镯子成了养他的饲料。

 

夜市开张前,她对着镜子补口红。后厨的镜子上永远蒙着层油膜,把她映得像幅晕开的水粉画。口红是三年前买的,现在只剩半截,像被老鼠啃过的蜡烛。她把它涂在嘴唇上,又抹一点在颧骨当腮红——客人们需要看到一个喜气洋洋的老板娘,而不是一个甲状腺可能癌变、丈夫可能出轨、金镯子可能再也赎不回来的女人。

 

最后一桌客人离开时,她正在清理灶台。锅沿结着焦黑的痂,她用刀背刮,刮到金属发出尖叫。突然有双手从背后环住她腰,带着宿醉的酸腐气:“老婆,今天营业额多少?”她盯着灶台上那行用刀片刻的小字——“2019.5.8 周远航爱叶七七”——那是他们接手饭店第一天,他拿菜刀在不锈钢台面上划的。现在那行字被油垢填平,像道结痂的旧伤。

 

她没回头,只是把刮刀竖起来,让刃口对准他手背的血管:“三万八,够买你昨晚输掉的茅台。”油灯哔啵一声爆了个灯花,照见她厨师帽檐下,有一根来不及藏好的白发,正闪着刀锋似的银光。

 
灶台的火刚熄,最后一缕蒸汽还缠着七七的袖口,像不肯散去的呜咽。她端着那碗用熬了三个时辰的骨汤煮的面,轻手轻脚地推开包厢的小门。灯没开,只有临街广告牌的红光,一帧一帧扫过丈夫的脸——那张脸陷在沙发里,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摊开的宣纸,青白的底色上,胡茬和眼袋是晕开的墨。

 

丈夫的手垂在沙发外,指尖还夹着半根没点的烟,烟身早被冷汗洇软,弯成一道疲惫的弧。七七蹲下去,把面放在茶几上,先去掰他的手指。那指节冰凉,骨棱突兀,像一截被虫蛀空的树枝。她记得这双手曾经怎样在热锅里翻勺,怎样在她发高烧时捧住她的脸,说“别怕,我在”。如今掌心全是黏腻的酒味和老茧边缘的倒刺,碰一碰,就扎得她心口发酸。

 

“远航?”她叫他小名,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男人眼皮动了动,没睁开,只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含糊的“嗯”。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隔夜的酒精和胃酸。七七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触到一层细密的冷汗,温度却并不高——不是发烧,是虚。她想起上个月他偷偷把降压药掰成两半吃,说“省一点”;想起供应商来讨债那天,他把自己关在冷库,整整四小时,出来时嘴唇都是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