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2章 七七和丈夫62(第2页)

 

屋里,七七就着灯芯给阿轩补最后一条衬裤。针尖扎进布纹,带出一线细白的棉絮,她脑子里却全是体检那天医生说的话:“听力略钝,反应慢半拍,但体能合格,政审也过了。”针脚忽然乱了,她不得不拆了重缝。阿轩蹲在灶台边,用一根柴棍戳蚂蚁,蚂蚁排成队往墙缝里钻,他就跟着柴棍也往缝里探,嘴里发出“嗬嗬”的傻气声。火光把孩子的侧脸照得通红,像抹了一层薄薄的猪血。

 

“阿轩,”丈夫隔着门槛喊,“你想不想去?”

 

阿轩抬起头,眼神空空的,像两口没水的井。他咧嘴笑了一下,露出虎牙,却没出声,又低头去追最后一只蚂蚁。七七的心被那笑拧了一下——孩子从小就这样,越是心里没底,越冲人笑。笑完就把自己缩进壳里,谁也撬不开。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七七手一抖,针尖扎进指腹,血珠滚出来,比灯花还红。她把手指含进嘴里,咸腥味漫过舌尖,忽然想起阿轩小时候发高烧,她抱着他跑了七里山路去公社卫生院,鞋底磨穿了,血泡和血珠一起往外渗。那时她心里想,只要孩子活着,傻就傻吧,她养一辈子。可如今“一辈子”三个字被一张薄薄的入伍通知书压住了,像块磨盘,压得她半夜喘不过气。

 

丈夫又咳了一声,这次带着痰音:“我托老战友打听了,新兵连有炊事班。他去了顶多切菜喂猪,累不着。”

 

“可要是打仗呢?”七七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缝衣针眼里挤出来的,“要是……要是像南边那样……”她没敢往下说。上个月村里拉线广播,说边境又起了摩擦。她不懂“摩擦”到底多大,只知道当年丈夫那条腿就是在“摩擦”里没的。

 

阿轩忽然站起来,走到七七跟前,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是白天武装部发的入伍纪念章,铝制的,五角星下刻着“1984”。他把纪念章塞进七七手里,铝边硌得她掌心生疼。孩子第一次开口,声音还是钝钝的,却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地上:“妈,我去。挣钱。给你抓药。”

 

七七的眼泪一下就冲出来了,烫得眼皮发疼。她想起灶台上那罐快见底的药渣,想起阿轩去年冬天为了给她省一口鸡蛋,把碗里的蛋清全舔干净,蛋黄留给她。孩子傻,可傻也知道心疼人。

 

丈夫在门外掐了烟,咱不要什么补贴,只要轩子锻炼两年丈夫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子溅到泥地上,发出极轻的“呲啦”一声,像是谁悄悄叹了口气。

 

“咱不要什么补贴,”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硬木杠子似的倔劲儿,“也甭指望他提干、转志愿兵。两年,就两年——部队规矩大,操练苦,可也讲道理。把骨头抻直了,把心眼儿磨亮些,回来能自己端稳一碗饭,我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