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139章七七和丈夫89(第2页)


 只有死抗。


 死扛是她在饭店后厨的防滑垫上磨出的茧,是她在夜里两点用指甲剪一点点剪掉的倒刺,是她在例假第二天蹲着擦地时,血顺着腿往下流却还要对客人说“欢迎光临”。


 死扛是她把“好累”咽进喉咙里,再灌一杯冰水压住反胃;是她把“想逃”写在便签上,再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因为便签背面印着饭店的logo,不能外传。


 死扛是她每天回到出租屋,先开灯,再关灯,再开灯——确认灯泡没坏,确认自己还活着,确认明天还得继续。


 饭店和家,其实是一个地方:


 ——都是一推开门就有人问“你怎么才回来”;


 ——都是一坐下就有东西要收拾、要清洗、要赔笑;


 ——都是油烟味、漂白水味、猫罐头味、自己发梢里散不开的馊味。


 饭店是八小时的家,家是八小时的饭店。


 在饭店,她端着盘子穿梭,像端着一盘盘自己的碎片;


 在家,她端着洗衣盆去阳台,像端着一盘盘还没凉透的剩菜。


 可七七还是得死扛。


 因为炅魂碎得再小,也总有一张碎片上还写着她的名字;


 肉身压得再扁,也总有一根骨头还撑着她的下巴,让她能对着镜子说:“没事,明天红烧鲫鱼特价,38块,能卖二十条。”


 她对着镜子笑,嘴唇上的痂又裂开了,血珠渗出来,咸咸的。


 她舔掉,像舔掉一句没说出口的“救我”。


 然后关灯,上床,把自己折成很小很小的一团——


 像一把收拢的伞,像一颗包紧的饺子,像一张被攥皱又被重新摊开的纸币。


 明天早十。


 闹钟设在九点。


 她还有七个小时,把炅魂和肉身重新缝在一起,


 用劣质缝线、用饭店的打包盒、用合租屋摇摇欲坠的晾衣绳——


 缝得歪歪扭扭,缝得血迹斑斑,


 但总归能再抗一天。


 七七坐在夜班公交的最后一排,车窗外的路灯像一串被掐灭的烟头,一明一暗地掠过她的脸。手机屏幕还停在儿子小学毕业照上:孩子穿着不合身的白衬衫,笑得牙肉都露出来,眼睛亮得仿佛不知道世间有“求不得”三个字。她盯着那张笑脸,心口像被钝刀慢慢锯——那孩子如今高一了,却仍旧“不谙世事”,而所有“世事”的毒,都是她亲手一勺一勺喂给他的。


 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夏天,自己刚被饭店降为小时工,工资少了三分之一。儿子拿着重点中学录取通知书跑回家,说:“妈,学校让先交一万二赞助费。”她那天夜里把银行卡里的数字数了四遍,又把支付宝、微信零钱翻了个底朝天,还是差三千。她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听着隔壁合租情侣吵架摔碗的声音,忽然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鳃还在动,但鳞片已经被刮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她对儿子说:“咱们去念那所民办普高吧,离家近,学费低。”话说得轻飘,像在说“今晚吃面”。儿子怔了怔,点点头,把那张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折成一架纸飞机,从七楼阳台飞出去。飞机在风里打了个旋,落在对面工地裸露的钢筋上,被太阳晒得惨白。七七站在阳台上,看着那架飞机,仿佛看见儿子的前途也被挂在了那里——高悬、晃荡、随时会掉下来扎穿什么。


 后来,那所民办普高里到处都是手机外放的声音、厕所里偷偷抽烟的味道、老师在讲台上念ppt的敷衍。儿子第一次月考数学考了38分,回家连书包都没放,先钻进厨房帮她择菜。七七说:“没事,慢慢来。”儿子却抬头问:“妈,我是不是本来可以去更好的地方?”那一刻,七七手里的芹菜被她掐断成一截一截,像掐断自己还能辩解的退路。